“昆鳴?”我向前走去,想找到他,“你沒事吧?”
沒有。周圍沒有他的存在,隻有一片寂靜。
“昆鳴已經不存在了。”一個聲音說。我轉過頭,昆春君正從上方滑落下來,滿身血紅。這是真的血,從他的身體中湧出的。他受了很重的傷。“隻剩下……你了……”
那些傷錯綜滿了全身,而渾身上下都纏滿了那種黑色的線,線勒進了肉中,右臂與身體甚至隻有一層皮膚相連。
“這是我和師兄一起的作品。”他笑了笑,帶著一些讚歎,“年輕時候做出來的作品,到底帶著一些銳氣的。”
他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昆鳴已經不存在了?
我看著他蹣跚地向我走近,速度很慢,步伐艱難。看到我的神色,昆春君搖了搖頭,說,“不在的意思就是不在了,地上的那些就是他最後留下的殘骸……昆鳴……想和我同歸於盡。”
不可能。我退回剛才的地方,那張齒輪網已經散了,隻留下無數白色的齒輪。昆鳴不在了?誰都可能不在,他怎麼可能?
他是影君啊,不老不死的影君……
我怔怔地蹲下,拿起地上的一片小齒輪。齒輪是骨製的,並不冰涼,甚至還帶著些溫度——這是昆鳴留下的最後的痕跡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最先走的人會是他。
昆春君已經來到了我麵前。
“我和師兄發現他的時候,是因為聽見了他的呼救聲……但其實那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他蹲下來,拿起了一把齒輪,又讓它們和水一樣從指間瀉下,“他十六歲,躺在床上,無法說話,無法動作,但是還有自己的意識。那種病到現在還是無法治愈,先天的,人全身的肌肉都開始喪失行動能力,隻能等死。”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病。當自己知道昆鳴是所謂的完美的影君時,就已經疑惑過他的生平。可如果我得了這種病,也會期望別人來救我,或者幹脆殺了我,也好過在絕望中等死。這種病的機理很複雜,患者們有一個別稱,叫做漸凍人。
所以對昆鳴來說,將他做成了影君的昆門師兄弟無異於是再生父母。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卻還記得……”他站起身走向我,抓住了我的肩膀,血肉刀刃從他皮膚下延伸出來,比在了我的喉頭,“對不起……”
我呆呆地看著這刀刃。手掌正撐在地上,能感受到齒輪與黑線硌在皮膚上的微痛。刀刃劃下,卻在半途不得不止住。
它被一把黑線擋住了,我手中的黑線。
自己剛剛將黑線拉開,學著昆鳴的樣子,將它纏上刀刃。昆春君立即收回了這片刀刃,從另一個地方讓它出現。血肉走廊被毀,他隻能改變自己的肉體。而且這個人應該已經傷得很重了,動作慢了一拍;我拿出了口袋裏的折刀,刺向他的腹部。
而且,紮中了。
刀刃刺入腹部的感覺是那麼明顯,我用力將它往裏刺,穿透這具幼小的軀體。已經不可能去找腹主動脈了,我隻能用盡所有力氣將刀橫過來劃動,在他的腹部劃出一個長長的傷口。血與內髒從裏麵滑出來,落滿了我的肩頭身上。
他倒了下來,沒有再做什麼掙紮。動脈被割斷了,血盈滿了他的腹部,微微地飆出來,然後噴湧在地上。
“你是樂陽的代行者吧……”他問。
我沒有說話,自己不是第一次被溫熱的血液澆滿全身了,但每一次都讓人心有餘悸。
“這應該也是……他希望你做的事情。”
昆春君笑了笑,滿是倦意的神色終於放鬆了,眼中的光正在迅速黯淡下去。他倒在了那層齒輪上,我聽見他說的最後兩個字是,“救他。”
我靠在牆上,看著一地的血水,腦中最後的那根弦終於繃斷。昆鳴死了,這個孩子不會再回來了,比誰都要可靠也比誰都要安靜,曾經我隻要看到他,懸著的心就會立刻放下來。
而現在,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哀傷還未過去,走廊那就又傳來了人的腳步聲。這次來的人是誰?我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人——黑色的道袍,身邊是黑色的麒麟。他也見到了二樓的一片狼藉,以及那具小孩子的屍體。
他終於來了。
我看著他,居然先是抽動嘴角笑了,然後眼淚再湧了出來。昆麒麟沒事,除了身上有些皮外傷,他還很好。
無論如何,至少他還在。
我從血中撿起那些齒輪,抑製不住眼淚。這些就是昆鳴留下的所有了,沒有屍體沒有遺言,隻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