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者和食物,到底誰才是消化者,誰才是被消化者?
食物被吃下去,經過胃液消化,進入腸道,分解、吸收,食物就這樣影響全身各處,暫時的或者永久的……
那麼,說食物侵占了入侵者,似乎也是可以的嘍?
人是那麼戒備著外界所有的一切,比自己強大的,比自己弱小的,比自己美麗的或是醜陋的,戒備陰險,戒備算計,戒備比什麼都優秀的,也戒備那些一無是處的。
但是,人不會戒備食物。
他被撕碎,分解,但是每一個部分、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迅速地恢複著,散亂在祖麒麟的體內。謝帝桐沒有死,他仍然活著,依然能感受著這具古老凶神的強悍、脆弱以及絕望。
絕望的凶神。
漸漸的,它似乎意識到了謝帝桐的目的,發出了不屑的嘲笑。
凡人,和螻蟻一樣的凡人,還在抵抗什麼呢?
從一個細微的點開始,謝帝桐撕裂碎散的屍體還是各自瘋狂複原恢複、再被毀滅撕碎……在這場拉鋸中,他的身軀開始被這具凶神的軀體所吸收,蔓延各處,然後爆發性地開始侵蝕。
“我是不是能夠成為祖麒麟呢?”他笑道,聲音如同細細的刀子劃過了祖麒麟的腦海,這是燎原的星火,“現在,你的百分之一是屬於我的。接下來,就是十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
長生仙的長生,是永不湮滅的,如同麒麟。
隻要再繼續下去,祖麒麟的身軀就能為他所奪。昆麒麟吞下的是一個可以將一切都吸收進去的胃,並不是食物。
祖麒麟才是長生仙的食物。
繼續,複製,恢複,撕碎,恢複,侵占……
一切都那麼順利。
在這場融合之中,他們的記憶同時交融。一個天生就追逐著挑戰的瘋子,以及一隻沉眠千年的麒麟。
食母之肉而生的怪物。
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
那年草長鶯飛,長安公子,俊美如玉的容顏和溫文爾雅的談吐舉止。昆麒麟見到他和父親走過灞橋霜雪,走向了那個白石祭壇。一個噩夢般的傳說從此開始。
那你呢?你為什麼甘於成為一個普通人?
黑暗的地宮中,手電光催促它醒來。它是那麼小,和一隻小狗差不多大。那個人把它抱在懷裏,那是它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
昆慎之,昆春君。
昆麒麟知道,自己是那麼幸運。他不用像朱黛,蘇醒在一個權謀紛爭的亂世;也不用像昆門鬼,在最後,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他被當做一個普通的孩子那樣寵愛著長大,那是兩個多好的人,從來沒有爭吵也沒有任何憂愁,昆門中回蕩著昆慎之的笑聲,天下太平,那或許是整個道界最好的一段年歲。他未來的仲裁人,是昆掌門的閉門弟子,他的師父甚至可能修成仙人,永遠陪伴著他。
接著,所有的美好都被毀了,像一個腐爛的橘子,隻要稍稍碰觸那爛軟的外皮,就能看到裏麵腐臭的漿液。
這樣的世界,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放手吧,昆麒麟。
把這具軀體交給我,把所有的悲歡都交給我。就如同最初的沉眠,再次沉睡下去,不必醒來。
因為夢都是美好的。那年的昆門,那再也回不去的畫麵……隻要沉睡,就可以回到美好的夢境裏,不用麵對千瘡百孔的世界。
交給我吧。
謝帝桐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引誘著他徹底放棄。
“是嗎?”
而那個年輕的聲音忽然笑了。謝帝桐仿佛能看到他細長的眼睛眯起,微微露出有些幽藍的深色眼瞳。
“你還在反抗。”
“不,我在等。”他說,“你已經來了,你逃不出這具凶神的軀體。”
“你會成為我。”
“然後,我會選擇死。”
昆麒麟的聲音中也含著笑意,像是在說什麼輕描淡寫的話。
“就好像一個人進了屋子裏。如果屋子塌了,這個人也會死。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卻想不透。”
他選擇死,他不得不選擇死。
這是自己最後的理智,他竭力在控製,一旦最後的理智湮滅,祖麒麟就會徹底回到凶神的狀態。
就算理智壓過了獸性,那又怎麼樣?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再堅持下去。
但是他知道,丘荻不會走。哪怕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丘荻也會陪在他身邊,陪他走到最後。他們就像兩個在寒冬圍著最後的一塊火炭互相取暖求生的人,彼此是對方最後的依靠。
其實,昆麒麟已經堅持到了極限。
依賴著另一個人的,其實不止是丘荻。
“謝帝桐”感受到了灼熱。仿佛像是從內部爆破的一顆炸彈,熊熊的黑炎,從祖麒麟的體內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