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來自大洋彼岸(5)(1 / 3)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盡管陽光明媚,對我來說卻是黯淡灰暗的。幸好還有哥哥讓我替他設計一幢管理大樓的事,把我忙得氣都喘不過來。須知要把那些實用方麵的要求與我不肯忽視的藝術價值結合起來,絕非輕而易舉的事。他常常抓起鉛筆,在我那繪得十分精美的設計圖中央狠心地來上一道,我們爭論來,爭論去,最後甚至隻好把兩位女士叫出來作評判。

記得是燕妮走後的第四天,我坐在自己房裏幹這件工作。可這一天卻幹得很不順利,我歸罪於手裏那支可憐的鴨嘴筆,便站起來,準備去提箱裏另取一支。我將箱裏的衣服抱了出來,這時便拾到一個小小的紙包。上麵寫著“燕妮留贈”幾個字,包裏裹著前不久我才套在她指頭上的那枚玳瑁戒指,戒指上還纏著一束黑緞子似的秀發。我的第一感覺是又驚又喜,仿佛自己又到了愛人身邊,可緊接著,便有一種莫名的憂傷湧上心頭。我把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細看,然而不見任何一點兒字跡或者記號。我企圖繼續工作,但是不成,便走到下邊的客廳裏,在那兒碰見哥哥和嫂子正在談燕妮。

“瞧瞧她那雙眼睛!”我進門時聽見格蕾特說。她丈夫似乎故意與她唱反調,用玩笑的口吻說:“怎麼,你不是認為這雙帶野性的眼睛不漂亮嗎?”“你說帶野性!而且不漂亮?——誠然,你是對的,它們太漂亮啦,以至於遭到了別人的非議。而這個嘛……”她欲言又止,同時抬起頭來望著自己魁梧的丈夫,嘴角掛著憐憫的笑意。

“這個怎麼樣,格蕾特?”“並非別的什麼,而是反抗的開始。坦白說吧,漢斯,你已經感覺到她對你是危險的了!”

“不錯,如果我沒有你的話!”“噢,有我也一樣。”他笑起來,把雙手伸給妻子。

“快抓牢它們,”他說,“這樣,再漂亮的魔鬼也別想引誘我了。”然而他妻子不信這一套。“魔鬼在你們男人自己心裏!”她說,“到底怎麼回事兒,你現在總愛找那純潔無邪的孩子的碴兒,過去你對她可是夠有騎士風度的呀?”“過去是的,格蕾特,不錯。但她現在變啦!”他沉吟了一會兒,“我幾乎說不出口來,可事情千真萬確:她身上的商人女兒的本性表現出來了——她已經變得非常之慳吝。”

“慳吝!”格蕾特失聲道,“這太可悲了!燕妮,她從前在寄宿學校隻是受到嚴令禁止,才沒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扒下來送人!”

“她如今不再白送人衣服了,”我哥哥回答,“她把它們賣給收破爛兒的,而且我要告訴你,她討起價來一點兒不含糊。”

我留心地傾聽著,沒有介入談話,但聽到最後一句突然大吃一驚,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迅速下定決心。

“可以用一用你的馬嗎,漢斯?”我問。“當然可以,你想上哪兒去?”“進城。”

格蕾特走到了我跟前。

“怎麼,已經忍耐不下去了嗎,阿弗雷德?”“不,格蕾特!”“喏,代我問候燕妮。或者,把她給咱們領回來更好些!”

我什麼也沒再講,隻是立即躍上馬鞍,一個鍾頭以後就到了城裏,到了燕妮父親的新居所在的那條街上。這條街我很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他們的宅子,在幾次拉鈴以後,漂亮的宅門開了。一個老婦人走出來,我向她打聽燕妮小姐,她幹巴巴地回答:

“小姐不在這裏。”“不在這裏?”我重複道。可能是我在聽到這個回答時露出了驚愕之色吧,老太太於是反問我叫什麼名字。當她得知我是誰和從何處來以後,更是不耐煩地加了一句:

“您怎麼還來問我?小姐不是第二天就回你們那兒去了嗎?”我不再理睬老太太,迅速穿過一條又一條街,最後到了碼頭上。夕陽已經西下,港口外的泊船處讓晚霞給灑上了一片紫紅色的光。前幾天那艘雙桅帆船曾停在這兒,眼下已經沒有一點兒蹤影。我設法和閑立在周圍的工人們攀談,從他們口裏打聽出船和船主的名字,知道三天前船已出海走了,更多的情況他們也不清楚,隻是把船主的下榻處告訴了我。我立即去那地方,在那兒了解到,有一位黑頭發的年輕漂亮的女士也上了船。接著我又趕到船主的賬房間,在那兒偶然碰上了他的老會計,可他也幫不了我更多的忙,因為旅客的事完全歸船長管。

我回到旅館,讓人備好馬。黑馬急速地奔馳在回家的路上,超過了我哥哥可能允許的限度。夜色已濃,天空中彤雲密布。夜風在黑暗中呼呼地從我身邊刮過,我的思緒也風馳雲湧。就像幻影一樣,我在眼前時時看見那艘載著她遠去的帆船,隻那麼一丁點兒,在茫茫的大海上飄飄搖搖,周圍是黑沉沉的夜,下邊是張著大口的無底深淵。終於,從麵前的樹影中閃射出了莊園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