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得和和美美,心滿意足。我的營業也一天好似一天。對於我們的婚事,故鄉的好人們熱熱鬧鬧地談論了幾個禮拜。可是正由於眾口一詞,都認為我這樣做是發了瘋,沒有一個持不同意見,便失去了火上澆油的對立麵,談著談著也沒勁兒了。接著又是冬天,約瑟夫老爹在禮拜日重新從頂樓的貯藏室裏把他的木偶搬了下來。我想過,往後的一些年頭他就會這麼安安靜靜地,在時而種種花草,時而玩玩木偶之中,度過去了吧。不料有一天早上,我正一個人坐在起居室吃早餐,老人家卻表情異常嚴肅地走了進來。“女婿,”他用手一連撓了好多次他那短劍般豎立著的白發,終於尷尬地說,“我可不能老是這麼眼睜睜地在你們家白吃飯呀!”我鬧不清他的意圖何在,但仍問他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不是也在作坊中幫忙嗎?我的營業現在有了更多贏利,不也主要是他在我婚後的那天早上,交給我的錢產生了利息嗎?他搖搖頭,說這一切都不夠,何況那筆小小財產的一部分,還是他當初在我們城裏賺的。眼下行頭還在,所有的劇目也仍然記在他的腦子裏。我這才明白過來,是那個老木偶戲藝人不讓他安靜。他已不能僅僅滿足於隻有他的朋友老亨利這一個觀眾,他必須再次在聚集起來的眾多的人麵前,演出他的節目。我努力勸阻他,可他老是不肯罷休。我和麗賽商量,臨了到底不得不依了他。老頭子自然最希望的是麗賽仍像婚前一樣在劇中演女角。但是我和麗賽商量好,裝作聽不懂他的暗示。要知道,對於一位市民和手工業師傅的妻子來說,那是萬萬不行的。幸好——或者你也可以說,不幸——當時城裏有一個名聲挺不錯的女人,她曾經在劇團裏提過詞,所以對這檔子事並非毫無經驗。這個因為腰肢傴僂而被人叫做駝背小麗絲的女人,馬上接受了我們的聘請。緊跟著,每當夜晚和禮拜天的下午,約瑟夫老爹的小窗前,老木偶藝人站在從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景片之間,真與駝背小麗絲一幕一幕地排起戲來了。每次排練後他總是說,駝背麗絲這個娘兒們機靈極了,甚至麗賽也學得不如她快,隻是她唱起歌來不怎麼樣,甕聲甕氣的嗓子總是提不高,要演必須唱歌的美麗的蘇姍娜就別扭。終於決定了公演日期。這次一切都要盡可能講究點,場子不再是打靶場,而是過米伽勒節時舉行中學生演講比賽的市政廳,再有禮拜五下午,我們的好市民在打開自己剛收到的小小周報時,一則大字廣告就會跳進他們的眼簾:
明日,星期六晚上七時,在市政廳,機械師約瑟夫·滕德勒親自演出帶歌唱的四幕木偶劇:《美麗的蘇姍娜》。
然而,當時生活在我們城裏的,已不是我童年時代那些善良而好奇的青年了。這其間已經曆過所謂哥薩克的冬天③,在手工業學徒中間尤其滋長了一種惡劣的、放蕩不羈的習氣,就連當年那些可敬的市民中的木偶戲愛好者,如今也已把心思用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可盡管這樣,要是沒有那個黑鐵匠和他的兒子們在場,一切也許仍然會順順當當。
我問保羅森,黑鐵匠是誰,我怎麼在城裏從未聽人談起過這個人。這我相信——保羅森回答——,黑鐵匠幾年前已經死在收容所裏了,不過當時他還和我一樣當師傅來著。要說呢人倒不笨,就是工作和生活一樣都吊兒郎當,白天掙的錢晚上便喝酒打牌全部花幹淨。他對我的父親已經有仇,不光因為父親的買主比他多得多,還因為他倆年輕時曾在一塊兒學徒,他由於對我父親搞的惡作劇而被師傅開除了。從那年夏天起他就加倍恨我,因為城裏新開了一家織布廠,盡管他拚命地拉生意,修配紡織機的工作還是交給了我一個人。自此,他和他的兩個兒子便不放過任何發泄自己怨恨的機會,對我進行種種的挑釁。說起他那兩個兒子,他們在他那兒學徒,幹起壞事來甚至賽過了自己的老子。可我當時卻沒有心思去顧及這號人。
演出的晚上到來了。我在家裏還有些賬冊需要整理,所發生的事情是事後聽我妻子和老亨利講的。他們倆陪著我嶽父一起上市政廳去了。
前排的座位上幾乎完全沒有人,中間也坐得稀稀落落,隻在最後的廊子上才人頭挨著人頭。——當演出麵對著這樣一些觀眾開始以後,一上來一切倒也正常。小麗絲記住了自己的台詞,念起來順順溜溜。可隨後卻來了那支倒黴的歌!不管她怎麼賣力使勁,也沒能使嗓音變得柔和一點兒。正如約瑟夫老爹先前所說,她唱得真是甕聲甕氣的。突然廊子上有人大叫一聲:“唱高一點兒啊,駝背麗絲!唱高點兒!唱高點兒!”當麗絲聽從人家的呼喊,拚命去爬那無法達到的高音階時,大廳中更爆發出陣陣狂笑。
台上的演出停止了,從布景中間傳出來老木偶戲藝人顫抖的喊聲:“先生們,我求諸位靜一靜!靜一靜!”與此同時,提在他手裏正與美麗的蘇姍娜配戲的卡斯佩爾,就像得了痙攣症似的把自己靈巧的鼻子不住地甩來甩去。於是又引起哄堂大笑。“歡迎卡斯佩爾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