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雙影人(6)(1 / 2)

約翰隻是目光陰鬱地望著她,老婆婆卻在他與小姑娘身旁蹲下來:“孩子,上帝的小天使!”她喊著,用溫暖的手撫摩小姑娘的額頭與臉頰,另一隻手卻伸進口袋裏,擺弄著參議員夫人除咖啡外還當做節日禮物給她的幾個銀毫子,這一點她剛才沒有提。“會的,會的,克裏斯琴,不要擔心!我主基督降生時也是躺在溫暖的馬槽中的啊!”約翰仍未做聲,女兒的話使他心如刀絞。驀地,在他的腦海裏,閃現出曠野裏的那口枯井,他仿佛看見木板井欄在雪地上閃著微光。應他的請求修建這井欄的老東家,已經死去多年。還有她,當年就是為了她才修井欄的,如今也已不在人世——誰還顧得上當時的那些事呢?從前,這些木板保護了他妻子。如今,它們又未嚐不可以暖和暖和他的孩子呢!——他感到熱血衝上了腦頂,心劇烈地蹦跳。

把腦袋貼在他心口上的孩子,聽見了他心跳的聲音。“爸爸,”她說,“是什麼在你身子裏怦怦跳動呀?”

“良心!”——他不禁一驚。誰也沒有說出這個詞兒來,可他卻似乎聽得清清楚楚,好像就在耳邊。

“我冷呢!”小女兒又說。這時那口枯井重新出現在他眼前。“你在我床上暖和一會兒吧,”他急切地說,“在那裏你會睡著的。過一下我再喚醒你。”“行啊,行啊,克裏斯琴,”老婆婆高聲說,“我坐在你旁邊。睡吧,孩子,這世界太冷啦!”約翰則奔出房門,到了院子裏低矮的工具棚中,插上門,摸黑銼利手鋸,在棚內的磨刀石上磨礪斧頭。

接著到來的那天夜裏,溫度計的水銀柱又降了好幾格。白雪覆蓋著田野,夜空中寒星瑟縮——好一個杳無人跡的蠻荒世界。然而,那些住在出城向北去的路邊,臥室朝著園子一麵的病人抑或其他未能高枕安眠的人,卻聽見在無垠的寂靜中,遠遠地從城外傳來斧子的砍擊聲。說不定他們中還有誰從床上爬起來,貼著冰花閃閃的窗戶朝外張望,盡管什麼也看不見。除此而外,就再沒誰去關心,是什麼人到這般時候還如此辛勤地在野外幹活兒了。

第二天早上,老瑪利肯醒得很遲,她從床上看見爐子裏已劈劈啪啪地燃著火,心想這下就用不著花掉她那幾個銀毫子了。約翰站在屋子中央,默默望著女兒在一旁舒舒服服地穿衣服,不時地還把小手伸到爐壁上去拍兩下。“哦,”她高興地嚷嚷著趕快縮回手去,“可燙著哩!”

雪漸漸融化了,太陽露臉的時間越來越長,雪鍾花已經凋謝,紫羅蘭綻放出大顆大顆的蓓蕾,鳥兒連同各種各樣的流浪漢,也一齊回來了。在流浪漢中,也有某些個不受歡迎的人。

約翰在下邊城裏為人種菜園。一天傍晚,他扛著鐵鍁從一條胡同裏轉出來,準備走上大路回家裏去。他一心隻想著自己的女兒,現在她總是到大路上來迎他,雖說已不像從前那麼熱烈,要知道到秋天她就要滿七歲啦。驀地,從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像是想趕上他似的。約翰不禁一愣:“是誰這樣走路來著?”——一段不愉快的回憶向他襲來,不過他還想不確切是什麼。他隻是覺得,身後有什麼禍事正在緊追著他。他沒有扭頭,卻加快了步子,因為這時路上還很亮。誰緊追著他。約翰還在極力思索,誰料身後那人也走得更快了。這到底是誰啊?——冷不丁,一條瘦胳膊挽住了他的手臂,一張頭發剪得挺短、生著一對銳利的小眼睛、胡子刮得光光的蒼白的囚徒的臉盯住了他。

約翰嚇得連腳心都涼了。“文策爾!”他失聲喊出,“你打哪兒來?”“打你也待過六年的那個地方來,約翰!咱後來又試過一次。”“放開我!”約翰說,“我不能讓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生活已經夠艱難啦。”

他走得更快,可那個人卻總跟在他旁邊。“隻陪你從這條路走上去,”文策爾說,“你肩上可是扛著誠實的象征嘛,它興許也能幫助咱恢複恢複名譽咧!”約翰停下來,從他身邊退開:“你自個兒往左拐,要不我就把你打翻在地!”瘦弱的囚徒看樣子讓這漢子的盛怒給嚇住了,怪笑著,提了提破帽子道:“再見,約翰先生,你今天對老朋友可是不客氣啊!”他把手插進褲兜,往左穿過市政廳的拱門,出城去了。約翰提心吊膽地繼續走自己的路,他仿佛覺得,這一來全完了。離著家門還有幾所房子,女兒就迎上前來,把身子倚在父親的手臂上。“你怎麼一聲不響,爸爸?你病了嗎?”走了幾步後,她問。約翰搖搖頭:“嗯,孩子,隻要發生過的事情,能不再老是發生就好了!”小姑娘滿懷同情,溫柔地望著他,盡管心中莫名其妙。“仁慈的上帝也不能幫幫忙嗎?”她怯生生地問。“我不知道,克裏斯蒂娜,不過咱們求求他看!”

——第二天,約翰沒有見到他怕的那個人,他也沒有再從城裏穿過,而是繞著城外的菜園子到了做工的地方,後來又同樣地走回家。可傍晚,卻看見那家夥朝他家走來,約翰一眼便認出那張而今又長了胡碴的蒼白的囚徒臉。

“唉,約翰,好朋友,”文策爾衝他喊,“咱知道,你想躲開我。你還真生我的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