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也很快傳得家喻戶曉。在一個小小的教區裏,又有什麼事不會家喻戶曉呢?不久,豪克自己也風聞了這件事。可他什麼也沒說,甚至對自己妻子都如此,他隻是偶爾緊緊地摟住她,把她貼在自己胸前,說:
“要永遠忠實於我啊,艾爾凱!永遠地忠實於我!”艾爾凱抬起頭來仰望著他,眼裏充滿詫異:“忠實於你?不忠實於你還忠實於誰呢?”可過一會兒,她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又說,“是的,豪克,我們是相互忠誠,而且,並不僅僅因為我們相互需要。”隨後,兩人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至此,整個情況應該說還是好的。隻不過在終日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豪克感到包圍著自己的卻是一片孤寂。久而久之,他心中便對世人生出了反感和隔閡。隻有對自己的妻子,他始終還是老樣子,而且一早一晚都要跪在自己小女兒的搖籃旁,仿佛他永恒的幸福就在這裏。可對待用人和工人,他卻變得嚴厲了。從前,他還能輕言細語地指出那些笨蛋和拆爛汙者的過失,現在卻動不動就訓人家,嚇唬人家,弄得艾爾凱事後常常悄悄地去給人說好話。
春天來了,堤壩工程重新開始。為了保護即將建成的新閘,在大堤西側築起了一條向內向外同樣呈半月形凸起的護堤,封住了缺口,跟水閘一樣,主堤的高度也越來越快地在增加著。可是,堤長的擔子並未減輕,去年冬天耶維·馬涅斯老爹死了,補選進委員會裏來的正是奧勒·彼得斯。豪克並未設法阻撓此事發生,結果,他不但再不能從自己妻子的老教父嘴裏聽到親切地拍著他肩膀說的鼓勵話,反而常常要遭受新委員的明槍暗箭,吹毛求疵,不得不和他進行許多無謂的爭論。因為奧勒在村裏盡管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對修堤建閘一類的事卻不甚在行,再說豪克這個“動筆杆的長工”,很久以來就擋著他的道。
在大海和沼澤地上麵,眼下又鋪展著最燦爛、明淨的天空。新圍地重新牧放著肥壯的牛羊,遠看顯得斑斑駁駁,牛群不時發出哞叫,打破了曠野上的沉寂。雲雀不住地在高空鳴囀,但隻有在工地上的歌聲停下來的短暫間歇,人們才聽見它們的歌喉。工程沒有一天因壞天氣而中止,還未上漆的新閘門的桁架已經豎立起來,而且一次也不曾需要臨時堤壩的保護。上帝看來非常照顧這項新工程哩。每當看著豪克騎著白馬從堤上歸來,艾爾凱也總眉開眼笑,不止一次拍著光亮的馬頸項說:“嘿,瞧你真變成匹寶駒啦!”豪克呢,常常一下馬就從妻子懷裏接過那個小東西,讓她踩在自己胳臂上跳跳蹦蹦。要是這時白馬也用它那褐色的眼睛望著孩子,豪克準會說:“來吧,你也該有這個榮幸!”說著便把溫凱——小女孩就叫這個名字——放到馬鞍上,牽著馬在坡上的院子裏兜起圈子來。還有那棵老梣樹也沒受歧視,豪克讓孩子坐在它柔韌的枝丫上,扶著她一蹺一蹺地玩兒。母親倚門站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可孩子卻不笑,她那一對中間長著個秀氣小鼻子的眼睛,微顯呆滯地凝望著前方,她爸爸遞給她小樹枝什麼的,她也不知道伸出小手來抓。豪克沒留意到這種情況,他對小娃娃的事一竅不通。隻有艾爾凱,每當看見和她同時坐月子的那個女仆抱著藍眼睛的小溫凱,她就會難過地說:
“我這個長得不如你那個好啊,施蒂娜!”施蒂娜往往粗手重腳地把自己身邊的胖兒子推搡幾下,得意地說:“是的,太太,孩子跟孩子就是不一樣,這小東西還不滿兩歲,就曉得去我房裏偷蘋果吃啦!”
艾爾凱伸手把耷拉在那胖小子眼睛上的鬈毛攏開,然後偷偷把自己不出聲的小女兒緊緊摟在心口上。
十月間,西側的新閘已經豎立起來,牢牢夾在從兩邊合攏來的主壩中間。主壩臨海的一麵緩緩地傾斜下去,壩頂卻高出平時的潮頭達十五尺左右,眼下僅在水道出入的地方留著個豁口。站在大壩的西北角上,可以放眼眺望耶維爾斯島外的淺海區。當然,在壩頂上風勢也猛得多,刮得人頭發亂飛,一不留神就會把帽子給你掀掉。
十一月末,當暴風和大雨突然襲來時,剩下要做的僅僅是封閉緊靠舊堤的一道深澗了。這道深澗在新圍地北側,兩邊聳立著高高的壩壁,海水就是通過它底上的溝穴灌進圍地中來的。眼下必須把深澗填死,否則一場已經開始的暴風雨就可以毀掉整個工程。雖然在幹燥無雨的夏季,這工作要容易做得多,但眼前仍然非完成不可。而為達到這個目的,豪克更傾注了全力。大雨如注,狂風呼嘯,可他那騎在矯健白馬上的瘦長身影,卻時而在這兒,時而在那兒,不斷從那些緊張繁忙地工作在深澗邊上的黑壓壓人群中突現出來。人們看見他眼下正在指揮那些從很遠的灘頭地拉來黏土的馬車。剛好到達的一些車輛擠在一堆,爭先恐後地想把土卸到深澗中去。透過刷刷的雨聲和呼呼的風聲,不斷傳來今天要在現場親自指揮一切的堤長斬釘截鐵的命令。他按號碼把大車一輛輛喊上去,喝退其他硬往上擠的車。他嘴裏隻需吐出一個“停”字,澗下的工作立刻不再繼續。“草!倒一車草!”他衝壩頂上喊,準備在上邊的麥秸立刻就傾倒下來,堆在了潮濕的黏土上。澗邊的人當即跳下去,一邊把草推扒開,一邊衝壩頂上嚷,叫人家當心別把他們給活埋了。隨後又駛來另一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