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來長,半尺多寬,掛一把老式銅鎖,匣麵被擦磨得烏黑鋥亮——見過老滿那隻黑匣子的人不少,卻沒一個見過匣子裏的東西,然十有八九認定匣子裏不是錢鈔就是值錢的寶物,要不老滿咋那麼珍重它,出門都要把它藏起來。這話還真不是不貼譜,老滿光棍兒一個,不賭不喝不找相好的,連煙都不抽,多少該有些積蓄。
老滿原是山外人,三十歲上下獨身進山。據說那時老滿也是順順溜溜一條漢子,做得一手好活計,隻是脾氣挺怪,整日皺著眉苦著臉蔫巴聲地連個響屁也沒一個,可有時為一句笑話他也會跟你剝皮瞪眼絕祖宗。還有一樣,就是他似乎厭恨著女人,不殘不傻的光棍兒們多要尋上個相好的,讓那寂寞難挨的漫長日月有個想頭,唯老滿見了女人頭不抬眼不睜,都說張婆婆年輕時生得標致,單隻相中了老滿,趁男人不在家請他幫工,但他隻幫日工不幫夜工,最後一晚愣是從那女人熱滾滾的懷裏掙逃開去。女人們怪他目中無人冰冷鐵硬,再不去理他。田邊地頭,最熱烈最生動的話題還是男女情事,說到興頭上,引逗得七歲小芽子七十歲老梆子都忍不住也跟著昏謅胡扯,獨老滿從不參與這種口頭文學,聽人說起葷話便躲得遠遠地眯著。漢子們笑他,說老滿跟個泥捏木頭做的似的,女人是咋回事怕還弄不清,真是活瞎了。
老滿先頭除了幹活睡覺一無嗜好,到後來添了一樣,就是喝酒,那是在他將上五十歲的時候,但老滿酒喝得並不多,每頓隻二兩,每天隻一頓,在晚上。人說老滿喝酒是為了睡覺,上了幾歲年紀的老滿覺少了。
那晚是秋天,隊長領了一個女人,是討飯來的,模樣有五十歲,若是洗洗涮涮換件幹淨衣裳肯定會年輕幾歲,模樣也不會難看。隊長把她領進老滿黑糊糊的小屋裏,說有能耐留下她,好歹是個伴兒。老滿也不吱聲,仍就捏了壺去打酒。第二天大清早,隊長等人偷著去扒老滿的門,卻見那女人縮在炕頭,老滿在炕梢衣也不脫,半蓋著黑油油的破被摟著他的寶貝黑匣子香香甜甜地打著呼嚕,頭邊倒立著那隻能裝二兩的黑陶酒壺。聽說早上老滿讓那女人吃了飯,又給她揣上幾個餑餑打發走了。
“這老滿,怕是上輩子是和尚!”村裏人把這事嚼了好一陣。
老滿是那年秋上沒的。五年前六十六的老滿沒有接受村裏的五保,依舊自個種著二畝責任田,那日老滿割穀子一直腰忽地就栽倒下去,倒下去就再沒能起來。當人們把老滿抬回他那間清冷陰黑的小屋時,他已說不得話,隻是兩眼直直地望住那隻黑匣子……
沒有人不同意打開那隻黑匣子,誰都想看看匣子裏到底有些什麼,於是隊長上前,動手卻搬不動那隻匣子。這老滿,抱得還挺緊呢!隊長又招呼兩個後生上來,慢慢搬開老滿死抱住匣子的兩隻胳膊,隊長方才抱起了匣子,匣子不重,搖搖,也沒啥響動,眾人更怪,找遍了老滿身上屋角旮旯破席被底下卻找不見鑰匙,最後隻好硬撬。匣子打開,裏麵隻有一個不大的紅綢子布包兒,於是眾人的眼睛在失望困疑之後便越加迫切地集中到布包兒上……
紅布包又裝進了黑匣子,黑匣子裝進棺材隨老滿一起下葬了,雖然直到如今人們還在猜測,卻始終沒人能說清紅綢布包兒裏那綹又黑又長的青絲的秘密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