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一條小河,深不過膝,寬不過丈,但對於孩童時的我來說,那已經是很大的水流了。我生來怕水,見了河就眼暈。夏天一場大水衝垮了土橋,到外村上學便要爺爺每天接送過河。
另外幾個夥伴都是自個兒蹚水過河的,包括那個黃毛小辮兒,因此連她也有資格笑我熊包膽小鬼。羞惱之下,那天早上我高低不再要爺爺送。可爺爺不放心,沒人送便不放我走。沒法兒我隻得又跟著爺爺到了河邊。可是這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俯下身去,讓我趴到他寬厚的脊背上,而是笑眯眯地望著我說:
“你不是要自己過河嗎……”
想不到爺爺真的要讓我自己過,別看我剛才咋呼得歡,可真的到了河邊,麵對嘩啦啦的河水,我又不禁眼暈心慌起來,後悔不該瞎逞能。
小夥伴們追上來,一個個追著鬧著過了河。最後黃毛小辮兒一邊脫鞋一邊衝我做鬼臉兒:“不敢過,我背你吧——嘻嘻……”
“要真過不去呀,爺爺還來背你。”說著爺爺又蹲下身去。
被他們這一笑一激,我又惱又臊又火,我挽起褲子甩掉鞋,試也沒試撲通一聲就下了河。平時爺爺背我三步兩步就過了河,看夥伴們過河輕輕鬆鬆,可自個兒一下水卻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河床的石頭又硬又滑,硌得腳心生疼,加上河水一衝腿顫身搖直要倒。戰戰兢兢好不容易來到河當間兒,漸覺身如一片輕雲,頂著河水往上漂。漂呀漂,越漂越快,好像就要飛起來。我嚇得使勁閉上眼快要哭出來。
“孩子,別怕……腳下踩穩,望著對岸,蹚過去!”身後響起爺爺焦急的喊聲。
我定定神,照著爺爺的話,腳心緊緊咬住河底,不再怕硌疼,眼睛離開水麵,抬起頭望著對岸——對岸是石灘、是小樹、是小夥伴們鼓勵的目光、是那條熟悉親切的沙土路……一步、兩步、三步……終於,我蹚過了河,踏上了對岸。夥伴們歡叫起來。那一刻,我忘了剛才的膽怯,忘了腳心的隱疼,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自豪從心底流出。
爺爺也嘩啦啦啦蹚過來,一邊遞過我丟在那岸的鞋子,一邊高興地拍拍我的肩膀說:“瞧,這不是過來了嗎!”
“爺爺,往後不用你再接送了!”我驕傲地說。
“好,好哇!”爺爺連連點頭,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是呀,爺爺不能跟你一輩子,往後的路還靠你自個兒走,你可要記著,這世上沒有上不去的山,沒有過不去的河……”
家鄉的小河日夜流淌著,依然是那樣窄那樣淺,而我卻早已跨過了童年的小河,踏入了漫長的人生之河。爺爺的話常常回響在我身邊:“腳踩穩了,望著對岸,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