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山彎，遠遠的望見了幾點燈光。那親切而又有些陌生了的昏黃的油燈光，使山月兒心裏一下子踏實了許多。這會兒她才覺出身子沉沉的，腿酸酸的，便坐在道邊的一塊石頭上歇一歇。
四周靜悄悄的，遠處的小村偶爾傳出幾聲狗叫。離家半年多的山月兒，第一次感受到了山中月夜如此親切安恬和美好。
以前，山月兒隻覺得這山溝溝裏又窮又落後，悶死人。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望著月下的遠山，夢想化作一隻小鳥，飛到那月色朦朧處，她想那裏一定有另外一個神奇新鮮的世界。對村西頭一個考上大專進城讀書的山裏閨女水秀，她更是羨慕得了不得，可是想想自己拿起書來認不得仨半字兒，提起筆來隻會寫自己的名兒，山月兒隻有自認福淺命薄。
半年前山月兒終於不顧爹娘的反對，走十五裏山路到鎮上，坐班車去城裏當了“家庭服務員”。躋身於寬闊馬路上擁擠的人流中，她興奮得心要跳出來，頭一回領到的工資，她全部用來打扮自己，——山月兒穿上了時新的衣裙，描了眉、燙了發、塗了口紅，連說話也改腔換調的，她覺得自己已成了城裏人。
可是城裏人很快就讓山月兒記起來自己並不是城裏人。
頭一家那女人賴她偷了錢，罵她是山裏來的“賊種”。
第二家男人乘女人不在家，對山月兒動手動腳欲施非禮。
第三家男的女的對山月兒都很好，給她多加了幾元工資，還把剛穿幾天的新衣送她。可是他們目光裏透出的，卻隻是同情憐憫……
山月兒常常望著馬路上騎著漂亮小車子輕快地上班下班的女子發呆。她們是真正的城裏人。而山月兒，隻是城裏人雇來的“服務人員”，不光城裏人不平等看待她，就是她自己內心裏，也時刻為自己是山裏人而
自卑……
山月兒想家了。她想起了她的大山，她的小村，她的父老鄉親，她的兄弟姐妹。在家裏沒有人會瞧不起她，她也不必自己瞧不起自己。是的，那裏沒有電燈電話電視電影院，那裏的山高、天小、路不平，但那天地雖小，卻永遠不會嫌棄每一個山裏兒女……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爬上半天，山月兒沐浴在一片清爽皎潔的月光中。山月兒回過神來，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想要捧一捧月光含到嘴裏。城裏也有月，但那月亮離開她很遠，又被那一幢幢高樓遮擋得隱隱約約。她覺得今晚的月亮是專為接她升出的，是她一個人的，山月兒說不出的滿足。她站起來，輕快地邁開步子向她的小山村走去。抬頭，月亮緊跟著她，衝她笑呢！
小村離她越來越近，甚至她已分辨出自家的房院、聽到了爹爹的呼嚕。昨晚這時她正在思念家鄉，可這會兒已經回到了家門口。山月兒又想起了城裏，想起了那大樓、那馬路、那路燈、那車流人流……不知怎的，她忽覺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麼。抬頭再看，月亮也有些孤單落寞了。
什麼時候，山裏也能有電燈、馬路、大樓；什麼時候，山裏人也有座自己的城市……
山裏的早春還很有些涼意。路邊尚未解凍的田野空曠寂靜。但山月兒分明覺到一股濃烈的春的氣息撲鼻而來，仿佛一眨眼，就會竄出滿山遍野的新芽……
村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竄出來，望著走近的山月兒停了一下，吱的歡叫一聲撲過來，在她懷裏又啃又舔。
大黑，大黑！山月兒叫著、親著她的大黑狗，眼淚早已淌下來。大黑把她的眼睛舔得癢癢的，山月兒又笑了，她和大黑一起輕盈向家裏跑去，大花貓一定也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