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後總有‘一走了之’的選擇。這個選擇總在那裏不會溜走。既如此,選擇它之前,何不再試試?”他停頓一下,“我也曾受過委屈,經曆過痛苦,也曾想過‘一走了之’。但後來,我想看看一個人的心靈力量能夠有多強大。讓我告訴你,堅持過去,忽略痛苦,你會發現不一樣的自己。”
他又說:“自尊心不應依賴他人的讚揚,更不應被旁人的幾句輕貶擊倒。”
她想,你是男人。女孩子當眾被罵,那是不同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說:“等你長大你就明白,無論在什麼地方,做什麼工作,都會有委屈和不公。這些都不算什麼。天地很大,人很渺小,喜怒哀愁不及過眼雲煙,無須放到臉上,更無必要與誰爭執、鬥氣。這是成長的必修課。”
他又說:“要學會感恩,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有時候,你所得到的,就是別人所失去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仍是一貫沉著淡然的樣子。
她卻忽然覺得失落,“是,在你眼裏,一切都不算什麼。你從不與誰爭執、鬥氣。你完全沒脾氣,對身邊的人和事都很淡漠,總是無愛無憎的樣子。你的心靈力量夠強大。你了不起。”
他仿若聽不出她話中的情緒,隻淡淡地回答:“我的工作要我體驗許多不同的人生。演員這門職業,耗費人的感情。有時我覺得疲累。”
她怔怔地望著遠方,“是啊,怎能忘記,你是一個優秀的演員。”
她歎口氣,又說:“可是,你總得偶爾做回你自己啊。除卻拍戲以外的時間,你總是沉默寡言,喜怒愛憎、七情六欲,全然不形於色。你把自己藏得那麼深,不肯流露一點真性情,不肯展露一點自我,到底是為什麼?
“很多次,我忘記你的真實身份,真的把你當成了李將軍。是你演得太好了嗎?讓我也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你讓我完全入戲了。可你卻能隨時抽身而退。卸了妝,換身衣服,你又是別人了。你離開的這幾天,又穿越到了哪個時空?扮演了誰?”她說著笑起來,“現在你回來,又是李將軍了。可你當李將軍還能當多少天呢?我當若翎公主,又能當多少天呢?
“你是一個出色的演員。而出色的演員,必然是無情的。”她怔怔歎道。
她抬眸望著他,“你真的對什麼都不在乎嗎?”
他聽她說了那麼多,微微動容,輕聲回答:“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規律,宇宙萬物並不考慮你在乎或者不在乎。”
“可還是會有不同的。你就沒有真心在乎的人或事嗎?”
這個問題似乎觸碰到他的某個禁區。他忽然別轉頭,不做聲。
她說:“在戲中,你是個充滿激情的人。在現實中,你卻是極冷淡的一個人。我聽說,一個人如果很冷漠,一定是因為他經曆了太多事,看透了太多道理,所以不再付出感情給任何人、任何事。”
她又說:“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你隻肯活在電影的世界裏,不會後悔嗎?你難道願意一輩子躲在一個個虛擬的角色後麵?”
他轉過頭來,深深地看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隔了許久,她輕輕地說:“無論如何,我還是決定離開。我讓你失望了,也讓大家失望了,對不起。”
他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小小的一張麵孔,這樣蒼白,這樣倔強。
她也看著他,眼中透出微涼的光。
片刻停頓後,她忽然冒出一絲邪惡的幽默感,“或者,我們一起走?現在就走!”她狡黠地笑著,“公主和將軍連夜私奔,把他們所有人都氣瘋!”
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仍是那麼嚴肅地看著他。
她此時流露出來的這種消極、無畏、自暴自棄和略微的不正經,在瞬間擊中了他,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我請求你,慎重考慮一下,不要走。”他低沉的嗓音忽而有些哽咽。
她恍惚了,不知這一切是不是她內心的幻覺。他在認真地請求她留下。他這般感傷,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攝製組?
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問:“是李將軍在請求若翎?還是席正修在請求蘇夢非?”
他靜著,沒有說話。
她又問:“如果不是為了把戲拍完,不是為了導演的麵子和製片方的經濟利益,你還會請求我留下來嗎?”
她問完,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他沉默少頃,緩緩地說:“我不為了別人,也不為了我自己。我請你留下來,是為了你自己。”
他看著她的眼睛,“你心裏其實知道,留下來把戲拍完,是對的。”
一顆心微微震動,她沉默地看著他。
他說:“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作為你留下來的條件。”
她重重地看著他,心裏的念頭很深很深。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那件她一直想問,卻一直不敢問的事。那件他生命中最為陰暗沉重的事。
靜了片刻,她說:“我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他沒有說話,默許她問下去。
“那個女孩,她……怎麼會……”她的話還沒問完,他已經懂得。
他望著她的眼睛,窺透了她的心事。他已經知道她想問什麼。
她感覺到他內心深處有一塊隱藏的柔軟凹陷。她正在接近那塊地方,有些恐懼,卻抑製不住心中的疑惑,意欲前往。
她輕輕地說:“原諒我的好奇。”
他沉默良久,仿佛極力壓抑著什麼,仿佛在用盡全力堵一個缺口,不讓自己的情緒崩塌。他的隱忍讓她心痛。
她知道,他有一塊暗傷,藏於時光深處。
5
十七歲,席正修和虞夕顏相戀。
那是一堂數學課,他正在黑板前演算一道大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