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連數月,十月的年關隨時間緩慢地推移,原本的喜氣也似乎都如朽枝般全然被皚皚白雪所掩埋。夤夜的黑暗與冬日裏清冷的寒氣相碰,更是平添一出徹骨的涼。
整個寒氣裹紮的邯鄲郡,卻有一處門內還透著幾絲明光。再湊近些,就能聽到宅院裏紛亂嘈雜的奔走與呼告,明晃晃的燭火和熱騰騰的蒸汽讓宅內的人們滿臉細汗,再加上緊張的情緒,令人渾然隻覺得燥熱不堪。這是郡內最繁華的一處宅院——堂邑侯府。
“夫人,您可千萬別閉眼呀!再使把勁兒……”
“夫人,您可不是第一次了,都做了兩回娘了,想想前麵幾位小侯爺是怎麼出來的?照著那個勁兒使,對!哎呀……這,怎麼孩子的腳出來了……”
羅紗帳上繡滿繁複的牡丹紋飾,輕輕墜撒在織錦棉被上,婦女烏黑的發綹被汗浸濕,原本美豔的麵孔因過度的疼痛而顯得猙獰,盡管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但意識仍存,聽到穩婆稱孩子是倒著先出腳,當下心頭也是一驚,身子一緊,拚勁最後一絲綿力,瞬間感到孩子脫離身體的輕快與虛脫。
四肢無力,乏倦席卷至全身,在即將徹底睡眠之前,婦人掙紮著叮囑道:“孩子寤生的事兒……不能讓屋外的人曉得……但凡我聽到隻言片語,你們,全得死!”話語到最後,囑咐的語氣已完全轉變為威脅。婦人想必自己很清楚,流言難防,尤其對這些縫不住嘴的姑子來說,隻有殺身之禍才能止得住她們閑碎的話茬。
而屋內的一幹奴婢穩婆們,也十分明白這位夫人言行必果,此時別說是泄露,隻怕來此地接生的事都不願讓外人知道了。彼此目光交接,帶著幾分狠戾與警醒,萬一給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泄了密,連累的是自己。
叮囑完,婦人沉沉睡去。
屋外,唐邑侯陳午立在竹饊下微微打著盹兒,頭跟小雞啄米般時不時往下直點。此時,身邊突然傳來一道高亢悠長的賀喜聲,嚇得他頓時睡意全無。
“恭喜侯爺,夫人這回生的是位千金,母女均保平安,娃兒的模樣可俊啦,那小臉紅撲撲如赤玉玫瑰似的,那眼睛呢又水汪汪和墨玉泛光一般,麵顯厚福,骨骼清麗,未來必能得一貴夫,子孫綿延……”眼前的婆子弓著腰,不停地向陳午噴唾沫星子。
陳午厭煩地揮一揮手,道:“賞!”
那婆子立刻咧開嘴整笑得如灶上覆著層霜的打著褶兒的豆腐皮,高喊道:“謝侯爺!”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陳午臉上的疲乏盡數掩去,換上一副焦急而喜極的麵容立於房屋門口,裏麵尚有兩位穩婆服侍著夫人。其中一名穩婆已將孩子放置於繈褓中,立時就抱給陳午看:“侯爺好福氣,兒為祿女為財,財祿兩得,富貴雙全。看這孩子生得花容月貌,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將來定是舉城無雙的賢德娘子……”
話說的和前一個差不多,陳午不得不再次皺眉打斷:“好了,夫人如何?”
“夫人已經睡去了,侯爺明日再來。”
“好好照顧夫人,少不了你們的賞!”
“謝侯爺!”
次日一早,陳午恭敬地來到自己夫人的屋內,從奴婢手中接過嬰兒繈褓,逗弄了一陣,嬰兒卻睡了過去。陳午訕訕地笑,這麼小的孩子也嫌自己無趣。看著熟睡中的母女,他的心中不由感到一絲幸福。這是自己的第三個孩子,長子陳須,次子陳蟜,均矯健而能文武,到如今又添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