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7 記憶回廊2(1 / 3)

我沒有變成烏鴉。這又不是《變形記》,我這麼想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個關於吃人的問題仍舊在我的腦海中翻騰,可是情緒漸漸地平靜下來。我沒有答案,當時的情景保存在記憶的最深處,我仍舊想不起來,那些關於過去的夢境,不也沒有出現那一幕嗎?

我的確在發生變化,回想著在小鎮上的生活,以及在中央公國裏的生活,兩種生活的記憶讓我無法述說哪一個才是“真實”,但是,大概因為都是自己切身經曆的緣故,這些記憶並沒有產生對立,隻是彼此之間存在著一個深深的溝壑。

我在哪?

在係色和桃樂絲所存在的世界,還是在中央公國裏?

存在於我記憶中的一切物事,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份,即便它們或許擁有同一個名字:一、病毒爆發的小鎮,真江、係色、桃樂絲、咲夜、八景和瑪索,救援部隊、醫院、心理醫生安德和主治醫生阮黎。

二、即將迎來末日的世界,消失的係色,失去身體的桃樂絲,長大了的咲夜、八景和瑪索,統治局和末日真理教。

現在的我,到底是哪個世界的我?

我轉頭張望自己所在的房間。四壁、地板和天花板似乎是由一體式的金屬板構成的,沒有一絲接縫,在上方牆角處開有一個通風管,風扇在管口轉動,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嗚嗚聲。房間裏的擺設十分簡陋,隻有一張床和一副桌椅,桌子上一角擺放有一台電腦,桌子旁是飲水機和廢紙簍。通風管正下方的角落是用木質結構遮攔起來的洗手間,木板的塗料十分光亮,就像是剛油不久,但顏色也同樣是銀白色的,嗅不到塗料本身的味道。

我沒有找到門口的位置,似乎被人關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了,這裏與其說是居所,更讓人聯想起監獄。我開始回憶在昏迷前,沒有做夢時的印象,大腦處的硬物並不是幻覺,我又再度感受到它的存在,因為它的擠壓,產生一絲絲疼痛。我下意識伸手撫摸額頭,當然是不可能碰到它的,甚至就連凸起的觸感都不存在,除非我能把自己的手伸進腦殼裏。

在自己腦袋裏出現一塊異物並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可是這個異物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不管它是不是“腦硬體”——這麼說是因為,我感覺它似乎不久前才“長”出來,沒錯,就是在我“上浮”之後,並非是之前我插進自己眼睛中的那塊。

這麼想的時候,桃樂絲的話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直到它在你的身體裏繁殖出新的一塊。

或許,這個硬塊,就是所謂的“繁殖出的新腦硬體”,隻屬於我自己的“腦硬體”。

無論是腦硬體,至今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甚至連帶我自身,還存在許多無法理解的地方。供以思考的線索多如亂麻,我想,自己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理清它們。就這麼一邊想著,一邊進入洗手間,打算用冷水給自己的大腦降降溫。

洗手池的水龍頭有兩個,一個熱水,一個冷水,這倒是挺周到的服務。我用雙掌盛水,就像是在淺水區折騰的魚兒,撲騰撲騰地往臉上掀,冰涼的水讓我又清醒了一點,思維似乎轉得越來越順暢了。然後,我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例如眼睛。我曾經用寄存桃樂絲人格意識的腦硬體插入右眼,當時變成瞎子的那份痛楚,以及格雷格婭和崔蒂看到這一幕時的震驚樣子仍舊曆曆在目,可是現在,這隻右眼竟然能夠視物了,就像被弄瞎的記憶不過是個幻覺。

我連忙去找鏡子,然而,當我關掉水龍頭的時候,立即發現自己的手掌明顯變得更小,更加蒼白了。

就好似常年不見陽光般,細嫩的肌膚充滿病態的白色,連青色的靜脈都看得一清二楚,充滿了令人恐懼的透明感。細長的手指則令人想起“彈鋼琴的手”,可是,這並不是我的手——確切來說,不是身在中央公國時,我記憶中的自己的手。

雖然有些吃驚,但是我很快就壓抑住了這種情緒。我不想為這種事情吃驚,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還有更多的東西會讓自己吃驚,與那些東西比較起來,自己剛剛察覺的事情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變化。

我讓自己對身體的變化盡可能感到理所當然,有無數好的借口或理由來說明這一切,例如“自己已經不在中央公國了,甚至不再是中央公國的高川了。”盡管如此,我仍舊按照原來的想法,迅速在洗手間的門板上找到了鏡子。

一扇半身鏡,我在它裏麵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說實話,我完全無法在第一時間就接受裏麵的那個身影是自己,因為“他”的形象和根據兩種記憶所猜測聯想的形象有著巨大的區別——既不是孩子,也不是青年,而是居於兩者之間,充滿了青澀的感覺。“他”長得清秀,並不是十分出眾,但也無法視為“泯然眾人”,就像是患上了絕症,即將死去一樣,弱不禁風的身體仿佛風吹就會跌倒,眉宇間浮現出沉鬱的氣息。

無論是在小鎮記憶中的自己,還是在中央公國裏的自己,都絕對和這個形象扯不上關係。我也從沒想過竟然會看到如此“脆弱”的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但是,鏡子並沒有被巫師施上法術,我知道,這個看起來清秀柔弱又陰鬱的十六七歲的男孩,就是名為“高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