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題(上)(1 / 2)

忘憂坊主撥給我們的居所名叫“翠雲園”,園內遍值修竹,婷婷蕭蕭,竹林中掩映著三棟畫樓,互以懸廊相聯。夜風過時,竹影搖曳,畫樓簷角下的吊鈴叮叮輕響,更添了幾分幽雅的景致。大夥兒先到主樓正廳休息,剛剛坐下,葉建春便匆匆而至,又向我等著實殷情了一番,說了些諸如“倘若屋裏缺少了什麼東西,或有別的什麼需要,盡管開口”之言,並叮囑一幹丫鬟、僮兒小心伺候,凡我等要求,必須盡量滿足。待葉建春問起我等在滌花苑玩得是否滿意時,沈玨忍不住道:“那地方不提也罷,咱們正想問你,那兩個姓韋的究竟是什麼來頭?”葉建春怔了怔,“哪兩個姓韋的?”“還裝什麼糊塗。”沈玨冷哼一聲,“忘憂坊本不是什麼清白場所,你身為坊主,坊中各處自然遍布你的耳報神了——當著咱們的麵,如意館和滌花苑的事你也甭推說不知道。”“喔。”葉建春拍了拍額頭,哂然道:“原來沈少俠指的是韋公子和韋大少。”“不錯。”沈玨道,“花二爺曾說當初他倆是持柬來訪,那柬貼就你一人看過,那他倆的底細,坊主應該清楚吧。”“關於這個嘛……區區的確知曉一些,本來依敝坊規距,不該隨意透露客卿的身份……”沈玨聞言臉色一變,眼見就要發作,葉建春急忙接口,“不過既是少俠垂詢,區區又怎敢隱瞞,自當把所知情況詳盡告之。”沈玨叱道:“繞什麼彎子,快講。”葉建春應聲“是”,說道:“忘憂坊雖是天樞神域的產業,但事關隱秘,本門的力量隻能在暗中助益,況且生意歸生意,不同於江湖上的打拚搏命,許多經營之道還得區區自己想辦法。要幹好我們這一行,人緣最是關鍵,所以多年來區區不僅廣交江湖朋友,還攀結達官顯貴,到如今,在全國各州府的仕宦豪門中都搭了些人脈。”我略略點頭,“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了不起啦。”“韓少俠謬讚,區區愧不敢當。”葉建春垂首道,“區區有位朋友,在渤海國擔任要職,那封柬貼,便是由他所發,書言二人乃世交之子,因有事務辦理,會在營州城逗留一段時間,請我代為照拂,並在柬貼附帶的私人信函裏,寫明了二人的真實身份——”他幹咳一聲,麵色轉凝,“那位韋公子的來曆大不簡單,他出身於京兆名門望族,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便是他的親叔……”小鋒等人聞得此言,神色俱是一震,又聽葉建春繼續道:“而他的長姐,早年嫁與渤海郡王族弟為妃,二人前番去了渤海上京龍泉府,恭賀王妃三十華誕,現今正在歸程途中。”我瞥了眼愈顯驚愕的幾人,“那個韋大少又是什麼人?”葉建春道:“韋大少的身份,我朋友在信中也沒有交待明確,隻說韋大少是韋公子的結拜兄弟,依區區設想,能當韋公子結拜兄弟之人,大概也是一位身家顯赫的王孫貴胄吧。”王孫貴胄?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哪家豪門貴族真出了這麼一個人品猥褻、不學無術的草包,才叫祖上德薄。而那位身手不弱的韋公子盡管家世顯赫,卻肯和這類角色結交,看來也不咋樣。葉建春瞅了瞅我的臉色,歎道:“關於諸位與他倆之間發生的一點小磨擦,區區亦有所耳聞。這些紈絝子弟仗著家門權勢,行事確實驕橫無禮,不過……諸位英雄都是超凡脫俗的少年俊彥,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我眼皮一抬,“葉坊主是想提醒咱們‘貧不與富鬥、民不與官爭’吧?”“不,不。”葉建春雙手亂搖,“區區沒有這個意思。”我淡然一笑,“是與不是,都無關緊要,咱們原本就沒打算去招誰惹誰。你那位在渤海國當官的朋友,信中所寫內容,靠得住麼?”葉建春道:“區區雖然無法派人查證,但應該不會有假。”“坊主可知道他倆此次來營州是為辦理什麼事?”“這個……因為信上對此一筆帶過,所以區區也不清楚。他倆三天前來忘憂坊後,隻是各處閑逛,既未帶有侍衛,也未專門會晤外人,區區猜測,說不定二人是在家裏憋悶久了,好容易得了此次機會,就打著辦事幌子,一路遊山玩水。我那位朋友可能揣摩到了二人的意圖,刻意逢迎,就趁機介紹到區區這裏來了。”我點了點頭,“知道了,勞煩坊主費心相告。”葉建春又說了兩三句客套話,便起身告辭。沈玨道:“這姓葉的,好像是故意來給咱們透訊兒的。他不敢明說要咱們讓那韋公子、韋大少三分,就來個旁敲側擊。”說著,轉頭衝我道:“韓先生,你有什麼對策?”“又不是行軍打仗,還商議啥對策。”我淡淡答道,“既然人家後台硬,讓就讓罷。”沈玨道:“要是對方得寸進尺、步步進逼,咱們又怎麼辦?”我渾不在意的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沈玨麵帶疑惑,“可是——”我接口道:“可是有一點要特別提醒沈少俠注意,我和你鋒師兄、五郎、阿姚都是閑雲野鶴,假如遇上麻煩,頂多不過一走了之,而沈家家大業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有些事,你還是避開為好。”沈玨傲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萬事皆抬不過一個理字。縱使對方有天大的來頭,沈家兒孫也不能任由他欺辱。”“那畢竟是下下之計……”我略一沉吟,“這樣罷,明兒一早,你就離開這裏,回太原沈家莊去。”沈玨一愣,“先生要我走?”我頷首道:“不錯。”不等他答腔,接著說道:“你若離開此地,一來不會拖累沈家;二來萬一發生什麼變故,我們也可以放手應付。”沈玨道:“那怎麼行?我豈能扔下你們不管。”我緩緩道:“天下本無不散的宴席,即使未碰上這檔子事,也該到咱們分別的時候了。不知小鋒告訴過你沒有,我等四人之所以聯袂江湖,實因要務在身,先前大家順道同行倒也無妨,然而照如今的情形看,我等會在忘憂坊耽擱一段時間,少則兩三天、多則七八日,如果沈少俠再陪咱們耗在這兒,恐怕彼此不便。”我每說一句,沈玨的神色便黯淡一分,待我說完,他怔仲良久,幽幽道:“先生真希望我離開麼?”聽他問話的腔調,仿佛是我誠心攆他走似的,真是枉費自己說了那麼一大堆理由,我假裝未解其意,“沈少俠不必替我們擔心,待此處事了,我們定會去沈家莊拜訪,共敘舊誼。夜深了,大家都去休息吧。”畫樓的房間不少,但供貴客居住的臥室卻隻有三間。我略作分派,小鋒和沈玨到左邊那棟小樓安歇,姚燁到右邊那棟小樓安歇,自己和五郎則留在主樓安歇。臨睡前,我又將五郎召入自己房內,向他詢問起有關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以及渤海國王族的近況。——棺中沉睡三十載,我對許多事情已欠缺了解。而像龍潭這樣的頂級殺手組織,必定網羅收集有各方各麵的情報。當下五郎便一一道來:“韋皋是京兆人,傳說他出生滿月擺酒時,曾有一胡僧說他是諸葛武侯的轉世,以後要庇護蜀地。建中初期,宰相張鎰調任鳳翊隴右節度使,韋皋當了營田判官,得殿中侍禦史,權知隴州行營留後事。沒過多久,發生奉天之難。韋皋坐鎮隴上,仿周瑜臨江會,斬殺叛臣涇原節度使姚令言部將牛雲光,蘇玉。並派了使者聯絡吐蕃,穩定局勢,迎奉天子還都。”“由此,韋皋被升為左金吾衛將軍,遷大將軍,又在貞元初,替代張延賞為劍南西川節度使。到任以後,整飭吏製,安撫黎民,又與南詔國修好。貞元五年,韋皋派遣大將王有道率兩千精兵和東蠻聯手,破吐蕃於台登,殺青海大酋乞臧遮遮、臘城酋悉多楊朱及論東柴等,論功升為檢校吏部尚書。貞元六年,蜀地東蠻鬼主夢衝反叛,複投吐蕃,韋皋遣別將蘇峞召之,詰其叛,斬於琵琶川,立次鬼主樣棄,蠻部震服。”“渤海國番王大欽茂,寶應元年受朝庭渤海郡王封號,並任命其為忽汗州都督府都督,納歲貢。韋氏為番王族弟大元義妃。”我聽罷點了點頭,“原來那個韋公子有兩位這麼了不得親戚。打狗也得看主人,希望他和他那位結拜兄弟別再來給咱們添麻煩。”五郎凝聲道:“先生要在忘憂坊盤桓數日,是不是另有目的?”我微微一笑,“莫非你想暗示我離開此地,避免無謂風波?”“五郎明白先生與江湖上那些俗輩不同,才敢鬥膽進言。”他如此回答,即是間接承認了。“古人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涉險地,避禍趨吉’。其實為躲避是非而離開此地,也談不上什麼丟失顏麵、輸人輸陣。我留在這兒,的確是另有原因——”我語音略頓,緩緩接道:“我要等一封信,一封回信。”五郎目光閃動,“先生等的可是天樞神域的回信?”“不錯。”我稍稍瞑目,複又睜開,“或許天樞神域的影子長老,能幫我確認那個人的身份。”五郎道:“先生指的是誰?”我凝眸望著身畔跳動的燭火,輕聲道:“懺心老人……”五郎微微一怔,“難道先生與他有些淵源?”“在查清他身份之前,一切還是未知之數……”我喟然一歎,轉移了話題,“對了,龍母那邊有沒有傳來什麼消息?”五郎道:“暫時還沒有。”我“哦”了一聲,視線輕輕滑過他的臉龐,忽然心中一動,“我素來不願理會別人的私務,可有件事仍想問你一問?”五郎道:“先生但問無妨。”我將語調放得柔和些,“你臉上的傷痕是……”雖然我話未問全,但五郎已曉其意,“這些傷痕是我在執行一次任務時留下的。”他回答得甚為籠統,並且語音淡漠,麵無表情,瞧不出是喜是怒、是憂是樂。我又仔細地打量了五郎一眼:隻見他臉上的疤痕細細密密,似乎是被人用利刃刻意劃破,能恢複成現在這模樣,已算慶幸,“你臉上那些傷痕,也許我能幫你徹底治好。”孰料五郎的反應卻出奇的冷淡,“多謝先生好意,不過用不著再治了……”他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蕭索之意,“就讓它作為一個印記,時刻提醒自己吧。”一聽這話,我即知其中必有隱情,也不便追問,各自回房休息。——————————————————————————————————————————————————————————————————————————————————加油趕功,爭取年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