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簡樸寨走出來,我悄悄將李奇拉到一邊。“給李宏啟打個電話,約他出來。”我說。
在服務員一遍一遍的給我和李奇添加咖啡後,李宏啟終於大踏步的走進了咖啡之翼。他的身軀依然高大,頭上戴著一隻灰色的運動帽,左邊殘缺的耳朵在帽簷的遮擋下依稀可見。
這廝在我們四個之中屬於最順風順水的一個。2008年畢業後,就被他那手握實權的父親安排進了武漢文化局當了一個小小的公務員,一個月800塊。09年元旦我們在一起吃飯,還笑他為五鬥米折腰。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輕蔑的看著我和李奇,說,“你們懂個卵蛋!這是跳板,總有一天你們會來求我!”那天我為他的口無遮攔暗自生氣,心想就你這德性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說實話我對這廝一直沒有好感,那次被付沉用椅子打進醫院後,我提著東西去看他,這廝頭纏繃帶,鼻孔朝天,居然對我愛理不理。漂亮的護士小姐過來給他換藥,他一把打翻了放藥的托盤,然後指著我說:“不是你-他-媽-的攔著,我會這樣?!”護士小姐一臉驚恐,我漲紅著臉拚命的擠出笑容陪著不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機關的生活相當乏味,每天喝茶看報,撒尿吃飯。這廝利用別人喝茶看報撒尿吃飯的時間一麵專心創作一麵上下活動,寫了厚厚一本的詩歌,其中有幾首還發表在省報上。我後來借過他的詩集來看,全是一些胡言亂語狗屁不通,什麼“黨是母親,我是母親腹中呼之欲出的嬰兒”之類。反正全是歌頌國家歌頌黨,以此證明自己是一個堅定追求進步的共產主義者。不知是金錢的力量還是詩歌的魅力,堅定的共產主義者李宏啟同誌被市委書記看上,最後搖身一變成了書記秘書。人生往往很奇妙,一根煙抽不到最後,一杯酒也喝不到天亮,一個人的一生也往往不會一成不變。共產主義者李宏啟09年元旦說過的話真的應驗了。
我起身,向桌子外麵走了兩步,伸出手哈哈的笑道:“李大秘書真是日理萬機,約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這廝許是當官當習慣了,一副官威躍然臉上,握了握我的手淡然的說道:“坐下說吧。”
“服務員,一杯拿鐵。”我招了招手。
“不用了,給我一杯白開水。”
我訕訕的笑了笑,心想,看來今天沒什麼結果了。
定了定,我說道:“咱們都這麼多年的老同學了,能不能看在我和李奇的麵子上,和黑三還有銀行打個招呼緩一緩?”
李宏啟放下水杯,一動不動的盯著我,半響不說話。我被他盯得有些發毛,趕緊用手碰了碰李奇。李奇會意,說道:“是啊,你說咱們誰跟誰啊,以前的事就算了。”
“算了?!”李宏啟唰的脫掉帽子,指著殘缺的左耳叫道:“他廢了我一隻耳朵,你讓我算了?今天給你們一個痛快話吧,老子,要他的命!”說著他使勁的踢了一下凳子,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刺耳的椅子聲伴隨李宏啟的話語響徹在我的耳邊,我木訥的看著門口漸漸消失的身影,很是有些悵然若失。什麼是交情?什麼是朋友?2014年3月付沉在金浪沙灘會所將一個女人按在胯下,看著她的長發飄散在腰間練完吐納功夫,然後從包裏掏出一遝錢丟給她,“滾吧。”隨後對我說,“看,錢才是交情!錢才是朋友!”
黃昏,華燈初上。厚重模糊的水蒸氣覆蓋在光滑的玻璃窗上,行人從玻璃窗前經過,留下一個接一個殘缺的身影,像一叢幽靈。站在生活麵前,人類的劣根性會將每個人的骨頭折斷,而它從來隻會袖手旁觀。那些貪婪、惡毒、冰冷、狡詐,會在生活的洪流裏,隨時襲浪而來,令你措手不及。街燈下的廣場響起汪峰的音樂:朋友啊,這生活會把你的心傷爛,可它從來就不會有一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