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龜茲驢誌(2 / 3)

尤其老城裏的驢車戶,草料都得買,一公斤包穀八毛錢,貴的時候一塊多。濕草一車十幾塊,幹草一車二三十塊。苜蓿要貴一些,論捆子賣。不知道驢會不會算賬。趕驢車的人得掰著指頭算清楚,今年掙了多少,花了多少。老城大橋下的寬闊河灘是每個巴紮日的柴草集市,上千輛驢車擺在庫車河道裏。有賣幹梭梭柴的,有賣筐和芨芨掃帚的,再就是賣草料的。買方賣方都趕著驢車,有時一輛車上的東西跑到另一輛車上,買賣就算做成了。空車來的實車回去。也有賣不掉的,一車濕草曬一天變成蔫草,又拉回去。

驢跟著人屁股在集市上轉,驢看上的好草人不一定會買,驢在草市上主要看驢。上個巴紮日看見的那頭白肚皮母驢,今天怎麼沒來,可能在大橋那邊,堆著大堆筐子的地方。驢忍不住昂叫一聲,那頭母驢聽見了,就會應答。有時一頭驢一叫,滿河灘的驢全起哄亂叫,那陣勢可就大了,人的啥聲音都聽不見了,耳朵裏全是驢聲,買賣都談不成了。人正好各管各的牲口,往驢嘴上敲一棒,瞪驢一眼,驢就住嘴了。驢眼睛是所有動物中最色的,驢一年四季都發情。人罵好色男人跟毛驢子一樣。驢性情活泛,跟人一樣,是懂得享樂的好動物。

驢在集市上看見人和人討價還價,自己跟別的驢交頭接耳。拉了一年車,驢在心裏大概也會清楚人掙了多少,會花多少給自己買草料,花多少給老婆孩子買衣服吃食。人有時自己花超了,錢不夠了,會拍拍驢背:哎,朋友,錢沒有了,苜蓿嘛就算了,拉一車幹麥草回去過日子吧。驢看見人轉了一天,也沒吃上抓飯、拌麵,隻啃了一塊幹饢,也就不計較什麼了。

毛驢從一歲多就開始幹活兒,一直幹到老死,毛驢從不會像人一樣老到臥榻不起要別人照顧。驢老得不行時,眼皮會耷拉下來,沒力氣看東西了,卻還能挪動蹄子,拉小半車東西,跑不快,像瞌睡了。走路遲遲緩緩,還搖晃著,人也再不催趕它,由著驢性子走,走到實在走不動,驢便一下臥倒在地,像一架草棚塌了似的。驢一臥倒,便再起不來,頂多一兩天,就斷氣了。

驢的屍體被人拉去埋了,埋在莊稼地或果樹下麵,這片莊稼或這棵果樹便長勢非凡,一頭驢在下麵使勁呢。盡管驢沒有墳墓,但人在好多年後都會記得這塊地下埋了一頭驢。

四萬頭毛驢,四萬輛驢車的庫車,幾乎每條街每個巷子都有釘驢掌的鐵匠鋪。做驢擁子、套具的皮匠鋪在巷子深處。皮匠活兒臭,尤其熟皮子時氣味更難聞,要躲開街市。牛皮套具依舊是庫車車戶的搶手貨,價格比膠皮腈綸套具都貴。盡管後者好看,也同樣結實。一條純牛皮袢二十塊、二十五塊錢。膠皮車袢頂多賣十五塊。

在老城,傳統的手工製品仍享有很高地位。工廠製造的不鏽鋼飯勺,三塊錢一把,老城人還是喜歡買五六塊錢一把的銅飯勺。這些手工製品,又厚又笨,卻經久耐用。維吾爾人對銅有特別的喜好,他們信賴銅這種金屬。手工打製的銅壺,八十元、一百元一隻,比鋁製壺貴多了,他們仍喜歡買。盡管工廠製造的肥皂,換了無數代了,庫車老城的自製土肥皂,扁圓的一坨,三塊錢一塊,滿街堆賣的都是。讓它們退出街市,還要多少年工夫,可能多久也不會退出,就像他們用慣的小黑毛驢。即使整個世界的交通工具都用四個輪子了,他們仍會用這種四隻小蹄的可愛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