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傻,甚至還有幾分任性。如果他繼續留在A城,留在那間收容他青春歲月的公司,他將收獲一份難得的安定,生活將踏著踏實的步伐穩步向前。可是為了她,他毅然舍了這份安定,背起行囊,一路向南,為愛奔波遷徙。即使他們最終收得了那樣一個結局,他仍舊沒有後悔當年的奔赴。直到現在,他仍時常會想,假如當初他沒有去到她的身邊,他們的結局會是怎樣呢?會不會漸漸疏遠,各自過著無波無瀾的生活,然後平淡分手?他不確定。
老友聚會時,喬東淡淡地問:“後悔嗎?”
他搖頭:“如果後悔,當初便不會去。”
他想,也許人的一生中總要任性那麼一回,哪怕前方麵對荊棘險阻也在所不惜。一個人能夠心甘情願地把心交付於另一個人的手中,本身就是一場冒險,不管結局如何,都應全心接受。到如今,那些愛恨糾結早已變得雲淡風清,他仍感激她曾經參與過他的生活,倘若沒有那段日子,他的青春將是多麼寡淡無味。
喬東說:“有些事情,該放下就放下吧,理想主義的生活其實並不存在。”
他舉起酒杯,笑著飲下心中愁苦。他忘不了那一天,廣州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空氣裏滿是黏濕的氣息,翻湧著人身體裏的煩躁,他和於婉馨從街角的那間咖啡廳出來,望著那些密密斜斜的雨,靜靜地等。涼意滲進皮膚,漫漫浸入骨骼裏。
她說:“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
他說:“停不了也好,就這樣一直下下去吧,那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停留在這裏了。”
她抬起頭來看他,抱歉地說:“我下午還有工作,得先走一步了。”
他把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溫柔地說:“天冷了,別著涼。”
她說:“謝謝。”
那聲謝謝成為他們那場狂戀的終結詞。他一直記得那一天,2001年的7月13日,中國在4年前以一票之差敗給了希臘,失去了2004年奧運會的舉辦權後,隔了4年,終於以絕對的優勢贏得了2008年奧運會的主辦權。那一夜,舉國歡騰,隻有他一個人在雨裏靜靜地走,雨水打濕了他的心。他在雨中輕吟:今朝如醉終須醒,病馬昏鴉踏前程……
從此,那一天在他心裏成為永恒。
斯諾沒想過會再次見到喬東,她陪張明輝回到A城隻是為了一單生意。他們是最佳拍檔,曾一起攜手策劃了許多項目。她感激他,在她最潦倒的日子裏用愛救贖了她。有一段時間,他的事業停滯不前,她陪他在公司裏一起吃盒飯,喝著從超市裏買來的速溶咖啡,困倦的時候趴在辦公桌上便睡了。那個時候,他們天天守在一起,談工作,談理想,談很遠很遠的未來。他們相親相愛,把彼此視為知己,從內心深處投射著對方的影子。後來他的事業穩步向前,她退居二線,心甘情願地成為他“背後的女人”。他對她自是愛著的,這次帶她來A城,除了生意,還為給她一個甜蜜的假期。隻是,他不知道,這座城市曾給過她那麼那麼多傷心的記憶。
她曾設想過再回來時的場景中,每一幀,每一幕都刻著哀愁。可是愛情竟如此奇妙,有時甚至有著催眠大師的功力,讓人輕易忽略掉過去的那些反複與悲傷,一心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哪怕曾經傷痕累累,顛沛流離。
斯諾是在一場聚會中重遇喬東。出席那場聚會的都是社會棟梁,他們或有權,或有錢,托著高腳杯走來走去,與身邊人肆意寒暄,說的全是中規中矩的場麵話。斯諾坐在角落裏看張明輝成為眾人中的幾分之一,心頭竟湧起幾分倦意。當初,她帶著一顆受傷的心離開A城的時候,並沒想到有一天會坐在本城最豪華的一間俱樂部裏與各界精英共享盛宴。張明輝在不遠處向她招手,喚她過去,她低調地穿過人群,來到他的麵前,展一個淡然地笑,然後,她見到了喬東。
那一眼啊,眾神緘默,眾聲皆無,穿插在他們之間的隻有那些瑣瑣碎碎的記憶。時間被拉回到十年前,他們同為那界高考的落榜生,被安排在同一個複讀班裏。那時候她喜歡穿淺藍色的連衣裙,所到之處總會泛起層層浪花。他則喜歡穿黑色T恤衫,領子永遠立起,隱隱遮著下巴上的青春痘。他們坐前後位,他喜歡伸手去戳她的肩膀,叫一聲:“喂,穿藍裙子的,能不能坐得低一些,我看不見黑板了。”她微側頭,小聲說:“我不叫‘穿藍裙子的”,我叫“斯諾,林斯諾。”他笑:“好吧,穿藍裙子的林斯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