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想過呢?連他自己都不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用如此殘忍而決絕的姿態切斷往日情誼。本是一段人人稱羨的戀情,讓他親自經營成一樁悲情故事。他的懊惱,他的自責,他的悲傷,絕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一毫。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卻是整個故事中最大的受益者,他方方麵麵都具備了受人指責的點。他不解釋,從不解釋。即使解釋又能換回什麼呢?往日舊情嗎?不,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唐奇峰站在夜色中,一遍一遍指著喬東的腦門兒叫嚷著:“渾蛋,你他媽就是一個渾蛋。”
喬東兀自從西裝裏掏出一根煙,彎身坐在馬路牙子上,望著朗朗星空,靜靜地說:“斯諾回來了。”
自從回到A城,斯諾時常會接到張明輝母親打來的電話,她閑閑地和斯諾拉著家常,實則每一句都在探聽他們的最新動向。斯諾一句一句認真地答,不偽裝,也不掩飾,那個女人尋不到任何異常,每次都以無限失落切斷電話。
張明輝的母親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女人,世俗,勢利,精於算計。她一直都不認為斯諾是兒子結婚的最佳人選,可是兒子喜歡,她也隻好暫時默許下來,希望他日以自己的方法逼斯諾離開。
斯諾至今記得她第一次去張家拜訪,那個女人用警覺而挑剔的眼光看著她,在飯桌上旁敲側擊地打探著她的家庭狀況。她誠實地答:“母親去世了,父親和別的女人跑了,至今不知身在何處。”那個女人從嘴角勉強牽出一絲笑,似同情,也似輕蔑:“哦,原來是個可憐的孩子。”斯諾對她的虛情假意很是反感,可是為了張明輝,也隻好含笑忍下。
最令斯諾無法忍受的是那個女人對她的懷疑和不信任。她從未對張明輝講起過,他的母親曾調查過她的身世,從家庭狀況到生活情況,甚至具體到她曾經念過哪所小學,在青春期有沒有過早戀現象。斯諾淡淡接受著這一切,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步步地退讓,不是因為她的軟弱,而是不想讓張明輝為難。他那樣悉心地疼愛她,她能為他做的僅有這些,僅有這些。她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隻消一點時間而已。
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對張明輝存有一份虧欠。她從來沒向任何人袒露過,她對張明輝,感激的成分大過愛情。或者說,從喬東狠心拋下她的那一刻,從她決心把她的孩子打掉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相信所謂的愛情了。她一直記得母親的話:“這一生都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有朋友,不要有期待,隻有緊緊包裹住自己才能不被傷害。”她不想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可是喬東的背叛如一個血淋淋的現實,赫然攤在她的眼前,她信了,她能抵得過寒冬,熬得過艱苦,卻擋不住命運的捉弄。經年過後,斯諾比任何人都更能了解方青孿當年的悲傷,她的悲憤,她的絕望,她的歇斯底裏,若幹年後悉數在自己的女兒身上重演。
斯諾哭著對張明輝說:“沒錯,她就是我的母親,方青孿就是我的母親,我可憐的母親直到死都沒等來那個男人的回頭……”
張明輝輕撫她的頭,一遍一遍的安撫她:“斯諾不怕,斯諾不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再經受那些苦,我發誓!”
她在寒冷的冬夜緊擁住張明輝,他對她的憐愛和疼惜像一尊溫暖的爐,暖至心底。她沒有理由不去愛他,更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愛。可是啊,可是,如果每個人都如初生時那般單純就好了,她的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依舊像惡魔一樣糾纏著她。比起喬東的背叛,她更不能釋懷的卻是林耀揚當年的舍棄。
張明輝說:“我來幫你一起扛,如果僅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忘不掉,那麼再加上我,我來幫你忘掉。”
她窩在他的懷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她想,她何其幸運,在她最潦倒無助的時候,上天把他送到她的身邊,他對她嗬護倍至,獨自承受一切,免她驚擾。以他的條件,本可以找到更為出色的女子,可是他隻要她。為了他的“隻要”,她沒有理由不振作起來,以一顆感恩的心來重新整理自己餘下的人生。
喬東對唐奇峰說:“斯諾要結婚了,她的結婚對象也是一個生意人。”
唐奇峰怔了怔,淡淡回應:“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不想看到她嫁給別人,”喬東的聲音在夜風中微微顫抖著,夾了沉沉的痛,他說,“我還愛她啊,我還愛她!”
“放屁!”唐奇峰揪過他的衣領,憤怒的衝他吼叫道:“你有什麼權利說出這番話?姓喬的,你告訴我,在你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又把曉米置於何地?”
“我和蘇曉米之間根本沒有愛情,”他哀哀的低吼著,“我們之間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場交易,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