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普裏什文

如果你想了解森林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林中小溪,順著它的岸邊往上遊或者下遊走一走吧。剛開春的時候,我就在我那條可愛的小溪的岸邊走過。下麵就是我在那兒的所見、所聞和所想。

我看見,流水在淺的地方遇到雲杉樹根的障礙,於是衝著樹根潺潺鳴響,冒出氣泡來。這些氣泡一冒出來,就迅速地漂走,不久即破滅但大部分會漂到新的障礙那兒,擠成白花花的一團,老遠就可以望見。

水遇到一個又一個障礙,卻毫不在乎,它隻是聚集為一股股水流,仿佛在避免不了的一場搏鬥中收緊肌肉一樣。

水在顫動。陽光把顫動的水影投射到雲杉樹上和青草上,那水影就在樹幹和青草上忽閃。水在顫動中發出淙淙聲,青草仿佛在這樂聲中生長,水影是顯得那麼調和。

流過一段又淺又闊的地方,水急急注入狹窄的深水道,因為流得急而無聲,就好像在收緊肌肉,而太陽不甘寂寞,讓那水流的緊張的影子在樹幹和青草上不住地忽閃。

如果遇上大的障礙物,水就嘟嘟噥噥地仿佛表示不滿,這嘟噥聲和從障礙上飛濺過去的聲音,老遠就可聽見。然而這不是示弱,不是訴怨,也不是絕望,這些人類的感情,水是毫無所知的。每一條小溪都深信自己會達到自由的水域,即使遇上像厄爾布魯士峰一樣的山,也會將它劈開,早晚會到達……

太陽所反映的水上漣漪的影子,像輕煙似的總在樹上和青草上晃動著。在小溪的淙淙聲中,飽含樹脂的幼芽在開放,水下的草長出水麵,岸上青草越發繁茂。

這兒是一個靜靜的深水潭,其中有一棵倒樹,有幾隻亮閃閃的小甲蟲在平靜的水麵上打轉,惹起了粼粼漣漪。

水流在克製的嘟噥聲中穩穩地流淌著,它們興奮得不能不互相呼喚:許多支有力的水都流到了一起,彙合成了一股大的水流,彼此間又說話又呼喚——這是所有來到一起又要分開的水流在打招呼呢。

水惹動著新結的黃色花蕾,花蕾反又在水麵漾起波紋。小溪的生活中,就這樣一會兒泡沫頻起,一會兒在花和晃動的影子間發出興奮的招呼聲。

有一棵樹早已橫堵在小溪上,春天一到竟還長出了新綠,但是小溪在樹下找到了出路,匆匆地奔流著,晃著顫動的水影,發出潺潺的聲音。

有些草早已從水下鑽出來了,現在立在溪流中頻頻點頭,算是既對影子的顫動又對小溪的奔流的回答。

就讓路途當中出現阻塞吧,讓它出現好了!有障礙,才有生活:要是沒有的話,水便會毫無生氣地立刻流入大洋了,就像不明不白的生命離開毫無生氣的機體一樣。

途中有一片寬闊的窪地。小溪毫不吝嗇地將它灌滿水,並繼續前行,而留下那水塘過它自己的日子。

有一棵大灌木被冬雪壓彎了,現在有許多枝條垂掛到小溪中,煞像一隻大蜘蛛,灰蒙蒙的,爬在水麵上,輕輕搖晃著所有細長的腿。

雲杉和白楊的種子在漂浮著。

小溪流經樹林的全程,是一條充滿持續搏鬥的道路,時間就由此而被創造出來。搏鬥持續不斷,生活和我的意識就在這持續不斷中形成。

是的,要是每一步沒有這些障礙,水就會立刻流走了,也就根本不會有生活和時間了……

小溪在搏鬥中竭盡力量,溪中一股股水流像肌肉似的扭動著,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小溪早晚會流入大洋的自由的水中,而這“早晚”就正是時間,正是生活。

一股股水流在兩岸緊挾中奮力前進,彼此呼喚,說著“早晚”二字。這“早晚”之聲整天整夜地響個不斷。當最後一滴水還沒有流完,當春天的小溪還沒有幹涸的時候,水總是不倦地反複說著:“我們早晚會流入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