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端康成

少年時代,也許由於冬季總在故鄉的山中逮小鳥的緣故,以至現在我的腦子裏還留下這樣的記憶:小鳥是冬季的飛禽。近來飼養小鳥,又總覺得不是從雛鳥喂養起就興味索然。這些雛鳥多數是在晚春初夏才運到鎮上的鳥鋪來的,所以我就感到小鳥是這季節的飛禽。

當然,馴小鳥可能有種種訣竅,不過隻要從雛鳥開始飼養,也就不是特別困難的。不僅限於小鳥,所有幼兒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怕”。我家的雛鵂就同狗戲鬧,有時用嘴拽著英國種小獵狗玩耍。不可思議的是:不論哪種鳥都害怕日本種柴犬。也許它們認出柴犬是供深山老林的獵人使喚的狗種吧。今年夏天,有七八隻長得像鴨子的雛水鳥飛到我家的庭院,妻子逮到其中的四隻,剩下的幾隻被鄰居捕捉了。飛逃的一隻,落在後麵鄰居家庭院前的水池裏。傍晚母鳥飛來把它帶走了。翌日清晨,我在庭院裏撿到一隻雛鳥,把它放在帳子裏逗弄,它滿不在乎地停落在我的頭上、手上。據說菊池氏飼養的小猴,片刻不離地糾纏著他,入浴時也緊緊地抱著他的胳膊不放,弄得他無法好好洗澡。我的小鳥看起來已馴熟,可我喂它,它總也不進食,無奈隻好將它放進籠子裏,就這麼擱在屋頂或走廊上。它同母鳥不停地啁啾鳴囀,相互呼應。母鳥每天叼著食餌飛來,從鳥籠外麵嘴對嘴地給它喂食。

閑話休提,書歸正傳……一讀到俳句的季語,我就覺得小鳥好像是秋天的飛禽。鶺鎢、山雀、白頭翁、煤山雀、黃道眉、烏鶲等一般飼養的鳥,大都應是描寫秋天的俳句素材。大概是秋天這季節,許多小鳥結群飛來鄉間吧。我這樣寫,腦子裏就浮現出傍山的村落的秋天景色,小鳥都是成群成群的。今年初夏,我弄到了伯勞雛鳥,可是仲夏的一個早晨,它的尖銳叫聲打破了我的夢,我不由感受到秋意了。在一個季節裏必然感受到下一個季節的來臨。冬季總是孕育著春天。春季總是孕育著夏天。尤其是在海邊,海麵掀起三伏天的大浪,可以感受到秋之將至。伯勞鳥報秋也用不著驚恐,這當中也有回憶。我曾記得,有位老太婆告訴我祖父:將伯勞、草莖、青蛙或螳螂烤焦給孩子吃,身體就能長結實。所以我每次聽到伯勞鳥的叫聲就不由得感到害怕。懂得了這個之後,總覺得有一種幻滅感,故鄉秋天稻子成熟,珍奇的鳥都不飛來,仿佛淨是麻雀了。

1933年10月

(葉渭渠譯)

此文中秋鳥的嗚叫引起了作者驚恐,因為作者從這聲中感受到時間的無情流逝,人是萬般違逆不了自然的安排的。無知的老人卻用殘殺自然精靈的方式來治愈對自然的恐懼,無怪乎作者感到幻滅:當人們對自然失去應有的敬畏,人們內心的某個角落還是否保存著完整、美好、純潔、詩意的一片天地?有的恐怕隻是一些心靈的碎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