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靳以

為了裝點這淒清的除夕,友人從市集上買來一對紅燭。

劃一根火柴,便點燃了,它的光亮立刻就劈開了黑暗,還抓破了沉在角落上陰暗的網。

在跳躍的火焰中,我們互望著那照映得紅紅的臉,隻是由於這光亮新桃換了舊符,便有爆竹撚兒拉響了,劈劈啪啪開出花,在滿天滿地的紅紙片裏,小孩會告訴你除夕是紅色的,隻因為他們的世界歡樂而和平。這讓我想起有人說過:當你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上帝同時會奪走你一樣東西;當一個人知道了人心險惡的時候,純真在同時也已經遠離,因為當我們明白的時候,亦已經學會。

嗬,心也感到溫暖了。

可是戶外赤裸著的大野,忍受著近日來的寒冷,忍受那無情的凍雨,也忍受那在地上滾著的風,還忍受著黑夜的重壓,——它沉默著,沒有一點音響,像那個神話中受難的巨人。

紅燭仍在燃著,它的光愈來愈大了,它獨自忍著那煎熬的痛苦,使自身遇到滅亡的劫數,卻把光亮照著人間。我們用幸福的眼互望著,雖然我們不像孩子那樣在光亮中自由地跳躍,可是我們的心是那麼歡愉。它使我們忘記了寒冷,也忘記了風雨,還忘記了黑夜;它隻把我們領到和平的境界中,想著孩子的時代,那天真無邪的日子,用樸質的心來愛別人,也用那純真的心來憎恨。用孩子的心想來織造理想的世界,為什麼有虎狼一般的爪牙呢?為什麼有那一雙血紅的眼睛呢?為什麼有鮮血和死亡呢?大人們難道不能相愛著活下去麼?

可是突然,不知道是哪裏的一陣風,吹熄了那一對燃著的紅燭。被這不幸的意外所襲擊,記憶中的孩子的夢消失了,我和朋友都噤然無聲,隻是緊緊地握著手。黑暗又填滿了這間屋子,那風還不斷地吹進來,斜吹的寒雨仿佛也有一點兩點落在我的臉上和手上,淒惶的心情蓋住我,我還是凝視著那餘燼的微光,終於它也無聲地沉在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