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未消,時節已是八月,三年一度秋闈鄉試的日子又近了。名士薈萃的紹興府曆來都是士子輩出之地,富貴之家的子弟們又要帶上書箱銀兩,健仆書童,丫鬟婢女,浩浩蕩蕩地登上紹興的碼頭,坐上各色船隻,前往金陵江南貢院趕考。
這趕考的大軍中,也不乏出身貧寒的士子們,背著書箱行李,擠在狹小的烏蓬船中,踏上追逐功名的旅程。
一個身穿打著層層補丁青衫的老秀才,略微有些駝的背上背著一竹簍行李在在人流中朝著紹興碼頭走去。眼看這那赤膊的船家就要吆喝著開船,那老秀才加快了腳步,急得連脖子根都紅了,匆匆嚷道:“船家,莫開船,莫開船!”
“董老三,你這是第幾次趕考了?”那船家果然停下來等他,笑著伸出手來,將老秀才那嶙峋的幹瘦胳膊順手一拉,那老童生便上了船,抖抖索索地整理著那件補丁長衫。
“恐怕他自己都記不起來吧,哈哈!”一旁有個中年士子打趣道。
眾人一陣哄笑,那老童生也不在意,朗聲說道:“諸位莫笑。這功名之路豈是這等簡單的事?聖人有雲:‘天將降大任………..”
不等他發完議論,那船家已經起錨,撐起竹篙就要行船,那烏蓬船便劇烈地搖晃起來,那老秀才站立不住,一個趔趄跌倒在身邊的一個胖子身上,那胖子嗬斥一聲,粗魯地將他推開,那背簍中的書便散落出來,一本已經發黃的線狀書飛到了河中,“我的書!”那秀才嚎呼著搶到船舷邊,要去撈那本書。
一陣小小的混亂,本已擁擠搖晃的船身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坐好!坐好!”那船家厲聲喝道。那老秀才見船家動怒,也便不敢再動,直著眼瞅著水中那書本飄走,心中自是痛悔焦急。
“爹,爹!”岸上,一個身穿粗布青衣短衫少年拎著一個小包袱飛跑過來,那少年赤腳穿著一雙草鞋,眉眼俊秀,滿頭大汗。
“六兒。”那老秀才叫道。
“爹,你忘帶幹糧了。”見船已經起錨離岸,那少年急了,一腳就淌水下河,將那小小的包袱遞給老爹。“爹,你接好了。”
“六兒,快幫爹撈撈我的書。”那老秀才的眼還盯著那本水中的書。
那少年狠狠瞪了老秀才一眼,便快速朝著那本書遊去,抓住那本濕淋淋地書,從水中扔給那老秀才。
“好,好,好,這可是孔聖人的《論語》。”老秀才寶貝似地捧著那書,心疼地侍弄著,自顧自地整理著那本濕漉漉的書,也不管那河中的少年。
那少年的頭漸漸地沒入了水底,消失在河水之中,“喂!董老三,快救你的兒子……”船家驚叫道。
“老鬼,你的書比兒子的命還要大嗎?”眾人看不過,紛紛責罵起來。
船家待要下水救人,不料那老秀才卻伸手製止道:“不勞大駕,六兒水性好著呢。”眾人待要發怒,卻見那少年果然從不遠的岸邊露出頭來,渾身濕淋淋地爬上了岸,頭也不回離開了碼頭。
“你倒有一個好兒子呢。”有人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那姓董的老秀才並不答話,這話恰恰說道了他的痛處,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平生有兩大憾事:一是屢考屢敗,年逾五十還沒有得到功名,至今都隻是個老秀才;二是一連生了六個丫頭,沒得個兒子,剛才那個少年是他年紀最小的女兒六兒。看來董家到了他這裏恐怕真要斷香火了,這是他心底最傷心之處。
不過,一切應該還有轉機。功名,功名,隻要能在今年的鄉試中取得個功名,成為舉人,從此就進入了候補官員的隊伍中,日後若能補個空缺,做個知縣、主薄之類的官兒,榮華富貴一切自然會有。至於兒子嘛,五十多歲的舉人老爺也好像也不算太老吧,納幾房青春年少的小妾,還愁沒有白胖的兒子懷抱嗎?這董老秀才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茫茫的水路,在心裏做著功名富貴的美夢,一路饑餐渴飲,赴金陵貢院應試趕考,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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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名喚六兒的少年從碼頭爬上岸後,渾身濕淋淋地沿著會稽縣城的青石街道往家中飛跑而去。
清晨,早有清掃街道的民夫將城中打掃幹淨。隨著一輪紅日在東方漸漸升起,會稽縣城中的大小商鋪中,有打著嗬欠的夥計,或是穿著碎花衣衫的胖大婦人,慵慵懶懶地打開了店門。
街道漸漸熱鬧起來,豆花兒的,糯米糕,鴨油酥餅,煎餅果子的各色小吃的小販沿路吆喝不斷,真就是吳儂細語,連吆喝聲都極為動聽。
粗布衣衫濕漉漉地裹在六兒瘦小的身軀之上,這才顯出她那剛剛開始發育的少女身段來。六兒一邊跑,一邊用手拉扯著濕透的衣衫。她要趕緊回到家中換身幹衣服,再趕到城郊的陸家繡坊去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