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忙說不敢,重新整隊往遠處去了。

關兆京差點兒跪下,“我的福晉呐,您怎麼來了?”

“諳達……”她哽了下,“十二爺呢?我想見他。”

關兆京趕緊在前頭引路,不停回頭絮絮說:“奴才真沒想到您會來,天爺,好幾千裏地呢,您這一路是怎麼走的呀?您太叫人驚心了,真什麼都不怕,您是女中豪傑呀……”一頭說著一頭請她稍待,打簾看了眼,王爺在案前寫折子,跟前也沒人,便比劃一下讓她進去了。

皮靴踩在氈墊子上靜悄悄的,她走過去,他沒有察覺,隻顧伏在案上奮筆疾書。她近前瞧著他,火光杳杳仿佛不太真實。還是記憶裏的眉眼,可是分開太久,她已經不太敢肯定了。這是她的弘策吧?還是那個坐在涼風亭裏叫她看手相的人吧?

他早習慣了身邊有人伺候,因此誰侍立都不太在意。硯台裏墨見少,他拿筆尖點了點,“研墨。”

她聽了忙上前取墨塊,水呈舀上兩勺水細細研磨,看他筆下勾陳,一字一句寫道:和碩醇親王弘策等,恭請聖主萬安……她心頭一酸,他在這裏給人進請安折子,人家背後在算計怎麼賜死他。

稍沒提防,一滴眼淚落在公文上,慢慢暈染開,擴成一簇妖嬈的花。他的筆尖頓住了,視線從眼淚挪到那隻研墨的手上——每處關節都有裂開的口子,傷口沒愈合,隱隱有血絲。

即便麵目全非,也依舊是烙在心頭的熟悉。他霍地站起來,愕然看著她,“定宜……我不是在做夢吧?”

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糊成一團,嗚咽著還要裝麵子,“我在京裏待得膩味了,想出來走走。也是瞎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裏,想起來了,順道來看看你。”

他太意外了,這丫頭向來有膽識,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他上下打量她,這一路受了太多苦,臉上手上都皸裂了。原來好好的姑娘,一下子成了這樣……

他心痛難當,既然能跨越這麼遠的距離,他們之間應該沒有阻礙了吧!他伸手觸她的臉,顫聲問:“你原諒我了嗎?”漸漸紅了眼眶,“不再為汝儉的事記恨我了嗎?”

他全忘了,他憤然離京不為別的,為的是她禍害了孩子。其實他從來不記得她的錯處,他一直把錯攬在自己身上,就這麼縱著她,溺愛她,把她捧得隻知道索取不知道回報。

她覺得自己沒臉麵對他,說什麼都不足以抵消她對他造成的傷害。她跪下來,似乎這樣才能叫她好受些。

“你從來沒有錯,做錯的一直是我。”她抱住他的腿仰麵哭道,“是我不懂得惜福,困在愁城裏出不來。我一直隻在乎自己的感受,叫你受那些冤枉氣。我現在知道錯了,還來得及麼?”

他攙她不起,自己便同她麵對麵跪著,替她擦眼淚,哽咽說:“不哭,臉上豁口會痛的……你不要哭,你這樣叫我怎麼好呢!我從來沒有怪你,也許會一時恨你,可出了北京我就後悔了。我不該不告而別,不該叫你小月子裏傷心……”

她搖頭說:“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錯過了你會後悔一輩子,世上再也沒有你這麼好的人了。”

她偎進他懷裏,他的甲胄冰冷,可是她卻覺得暖心。她一直怕他不肯原諒她,這場跑馬燈一樣的人生境遇裏,他才是最累的人。他不欠誰,可是受重壓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憑什麼呢,不過憑借他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