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浦江清日記”的人,不少人都傾慕於其中的“人文美景”,這包括那個時代知識人的愛國情操、大學的人情味、學者的獨特人格魅力等。一北大學子撰寫回憶文章時說:“我當年在北大因文、理不通,仙緣隔絕,浦先生隻聞大名,無緣拜識,讀到這裏,也不禁熱淚潸潸了。”(錢定平,《浦江清日記的境界》,《文彙讀書周報》,2005年12月2日)
不去提這種仰慕之情,能知道這個“清華雙清”之一的人,現在也許並不多見罷。所謂“雙清”,是指朱自清和浦江清這兩個名字都帶“清”的名教授。少負文才的浦江清,1926年秋到北京,初進清華,經吳宓引薦,為陳寅恪教授當助教。勤奮聰穎的浦江清,得名師點撥、又涵泳名校,幾年之內功力大進。而他治學謹嚴,學術文章數量雖少,質量卻高。他的《八仙考》問世後,就連對“學界大佬”朱希祖都很不以為然的張蔭麟也前往祝賀。此文也奠定了他的學術地位。很快,他那“文史並進、博覽無涯”的名氣,便不脛而走。其實,他不僅國文好、洋文好,而且詩詞俱佳,棋牌在行,曲藝精工,甚至數理天文也無所不通。(劉超,《“一代奇才今寂寥”——浦江清其人其事》,《傳記文學》2009年第4期)這些風采在浦江清的《清華園日記》和《西行日記》中都能讀到,這些日記從1928年記到1949年,中間雖有缺失或未記,但依然能一睹他早年的言行風神。
事到如今,浦江清逐漸被健忘的曆史所淡忘。談及他的“寂寥”,有學者感歎所幸有吳組緗、林庚、王瑤和季鎮淮以及吳小如、傅璿琮、白化文和程毅中等一批各有成就的門生,才可讓他含笑九泉。查閱這些門生留下的紀念文字,剛好與浦江清的日記所記相異,大都是他晚年被調至北京大學中文係任教時的風采。有幾件小事,能讓人遙想他的教學風範。
1952年,清華文、法、理科撤銷,清華、燕京與輔仁的中文係並入北大,組成新的北大中文係。北大遷入原燕京所在的燕園。浦江清因此移居燕園。1953年進入北京大學中文係求學的馬嘶,記下了最初見到浦江清的印象:“他為人灑脫,不拘小節,甚至放蕩不羈,他講課也是很隨便,很靈活的。他的衣著也不很講究,有點不修邊幅的樣子,秋天,他常穿一身不很合體的粗呢西服,天冷時,有時便穿上一件棉袍,這在當時已實屬罕見,那時,男人穿長袍已顯得很不合潮流了。”(馬嘶,《負笈燕園1953—1957:風雨北大》,群言出版社1999年8月版)
在浦江清心中,衣著並不重要,教學才是第一位的。這時,浦江清重點講授中國文學史。此學他已講過二十餘年,自是輕車熟路,但他卻有意避熟就生,另辟蹊徑,因此隻能爭分奪秒。他身體不好,常常躺在床上備課。他覺得郭沫若對屈原出生日期的結論有誤,於是從頭學習高等數學和古代曆法,用以推算出準確的生卒年份,並寫出了《屈原生年月日的推算問題》。文章發表後,郭沫若表示肯定。(《鬆江縣誌》,第31卷人物)這篇論文發表在1954年第1期的《曆史研究》上,他在文中畫了許多古曆的圖示。上課時,他對學生們說:“對於這個問題,目前有三種意見,郭沫若先生的一種,XX先生的一種,還有我的一種。我以為這三種意見,我的意見最為正確。”課堂上的學子都為他的這種坦率與真誠相視而笑,也體會到了他的那顆從不藏藏掖掖的赤子之心和對學術問題堅持己見的獨立精神。(《負笈燕園》,第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