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樸吾兒:
再有一個禮拜就是農曆新年了,明天爸爸值班結束後就要回老家,今天卻因為感冒一個人躺在書房的沙發上昏沉欲睡。更多的時間我都在腦海中構思你的樣子,我比世界上大多數的爸爸幸運,因為我是一名大夫,一名會做超聲的大夫。在多數家庭都隻能在出生後才能一睹孩子樣子的情形下,我卻能分分秒秒通過彩超與你見麵並拍照。世界上能做到這一步的老爸畢竟不多。我通過自己手中的超聲得知你是一個小鼻梁的家夥,似乎長的更像媽媽。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繼續暢想你出生後的樣子,暢想你長大後的樣子。
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你即將來到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凡事都講經濟,生育卻要計劃的地方。和世上所有父母一樣,你的名字寄托著我和媽媽對你最原始的期望。當爸爸知道你是一個男子漢的時候,就決定開始著手為你取一個缺少遠大抱負的名字。和你同齡的太多人,名字不是太小資,便是充滿了娘娘腔。思來想去,也許隻有《道德經》才能賜予你這個名字,這是一部全人類最偉大的哲學書,曾令我手抄兩遍。爸爸為你取名抱樸,無非是想讓你保持童真,做一個正直的人,做一個善良的人,而不是一個機關算盡的聰明人。爸爸是山溝裏出來的蠢笨之人,在讀初中的時候,曾經讀到過東坡謫居之作《洗兒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我曾因此笑東坡,但在等你出生的這半年多,我才終於領悟了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
二十多年忽忽而逝,除了你和媽媽,爸爸在這個世界上一事無成。爸爸馬上就要回老家,此時的我心理總有一種複雜的情緒,也許這種情緒你將來也會有:爸爸成了故鄉的外鄉人!爸爸出生在一個三麵環山的小山溝,那裏很多人一生去過的最高的地方就是村東麵一個叫長峰峪的石頭山。縣城在我們的眼裏不叫泗水,而是籠統地叫做城裏。小時候爸爸看書讀壞了腦子,一心要走出山溝,去過城裏人的生活。從此一發不可收,連續熬了十幾年毫無用處學校生活。爸爸管那段生活叫做上學,而不是讀書。將上學和讀書混為一談,無非是那些星鬥市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爸爸在裝修房子的時候,特地將一間臥室改為了書房,裏麵排列著的書全部是我十多年來節衣縮食換來的,願他們在將來同樣成為你的朋友,賜予你浩然而袞、毫不矯情的雍容大氣,做一名天真質樸,卻能俯仰天地古今的平凡男子。
而今,爸爸終於在戶口本和房產證上,成為了一名城裏人,並且按照兒時的夢想,成為了一名大夫。然而實際上,爸爸隻不過是一個被工作拴在了城裏的看家狗。爸爸曾經吃過一種魚罐頭,並且按商標上的廠址找到那家罐頭廠,想打聽到那些魚和那條河,想看看魚的樣子,河的樣子,看看魚遊在河裏的樣子。當我趕到,看見罐頭廠坐落在沙灘上。河早已幹枯了,我看見了大大小小好多個養魚池塘。其實,我跑這麼遠,隻是從罐頭跑向罐頭——這些養魚塘,不過是沒蓋上鐵蓋子的罐頭。閱曆貧乏的魚,沒見過河流的魚,沒見過什麼世麵的魚,養活著我們的身體。我們也是一種閱曆貧乏的魚,我們沒見過真正的河流,沒見過真正的魚,我們見過的與魚有關的最大世麵,乃是在火鍋店吃魚。爸爸想告訴你的是,農村和城裏並不重要,農村人沒有見過城裏人的場麵,城裏人也沒有見過農村人的體麵。當你長大後,可能會讀到一個叫王朔的老頭寫的書《動物凶猛》,這位天子腳下的老侃爺在開篇就寫到“我羨慕那些來自鄉村的人,在他們的記憶裏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盡管這故鄉其實可能是個貧困凋敝毫無詩意的僻壤”。我喜歡這個故事的開頭,因為他讓我的閱曆豐滿了起來。在我的閱曆中,我先是收獲了媽媽,而後我和媽媽在相戀八年後收獲了你。你和媽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