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樞和堅生正在往前走,前麵的人忽一齊向後退,後邊的人不提防被這一擠,更加著滿地的滑泥,都滑倒地上,這兩個可憐的孩子也不能幸免了!國樞摔在路旁,頭部碰傷,鮮血被麵,一時支持不住昏暈過去,及至清醒過來,抬頭向前一看,但見適才那些如虎狼的衛兵,舉著槍杆刀把,不分頭麵,對著他們的教師和同學,正在亂砍哪!刹時間哭聲震天,鮮血濕透了他們的衣服,更流到地上和泥水滲和得暗紅刺目,國樞正看到心碎魂越的時候,忽聽見一聲淒苦的慘叫“國樞!好痛啊!”國樞一嚇回頭一看隔他約有十步光景,他親愛的小朋友堅生,滿麵鮮紅的血倒在那一堆的泥水裏,愁苦的形狀,把國樞的心刺碎了,一聲哀叫又昏過去,任他的朋友怎樣呼救,他也不曾知道啊!
行路的人,看了這兩個小學生——可憐的孩子,萬分的淒慘,都趕緊回過頭去,偷拭他們同情的辛酸淚,不忍再看那兩個孩子了。
這時候的雨,仍是沛然未息,新華門一帶已變作血肉橫飛的戰場,什麼人民代表的總統府的尊嚴,早已煙消雲滅,不知去向了!便是那不懂人事的蒼天,也把那助威的淫雨,化作悲慘哀憫的痛淚,滴在那些被黑暗壓製,有懷莫伸的學生們身上,作深情的慰藉和洗刷了。
這絕大的慘劇——摧人肝膽的慘劇,和那兩個小學生的哀呼,便是“不仁”的天地,也不忍目睹了!現在已是背過他光明的臉,露出那黑暗沉沉的背影來,惟有那三層樓上一間小屋子裏,露出些微黯淡的燈光;夾著兩個孩子呼痛和呻吟的悲聲,從那窗隙裏送了出來。
“唉!這些孩子們,永遠不肯聽話!他們的任性,隻是苦了無數作母親的心!”
“誰說不是呢?我早就說,不用去,去了也沒有用處!他們這些大人那有工夫來理你們這些無力無財的秀才,他偏不聽,還有他爹縱著他,說甚麼請願是法律應許的行為,不能幹涉啦,我也不知道這些,自然讓他去了……現在果然闖出這麼個大禍來,還說甚麼法律呢?……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養活了這麼大,也不是容易!……倘若有個好歹……!
那便怎麼……”
她傷心淚哽住喉嚨不能再往下說了!那一個母親也禁不住傷心,她們的話頭斷了,隻是嗚咽的哭聲破了夜的沉寂。
微弱的呻吟聲,打斷她們的哭聲,一個小孩子巍顫顫地聲音叫道:“娘啊!……那邊的兵又拿著刀,砍破堅生的頭了,噯呀!……怕嗬!”說著不住用手摸著他頭上包的那塊白布,臉上露出極可憐恐懼的顏色——灰白而慘淡!
他母親帶著哭聲安慰他道:“國樞啊!你醒醒吧,不用怕。娘在這裏看著你呢!堅生也在這裏,沒有人來打他,你放心嗬!”
國樞果睜大了眼睛,對著他慈愛的母親的臉上望著道:
“娘嗬!你為甚麼哭?他們的心比石頭還硬呢!哭是沒用的,那兩扇門是永遠不開的啊!……”
堅生這時清醒了,聽見國樞的話,一陣心急,竟哭道:
“嗬!那門永遠不開嗎?……娘嗬!怎麼辦?”說著握著他母親的手不住的流淚,兩個母親看見兩個孩子可憐的樣子,忍不住把住他們的頭,悲悲切切地哭作一團。
慘淒的哭聲,刺碎了全醫院的病人的心,無數同情的歎聲,和那母子的血淚,襯出無限夜的蒼涼,和世界的黑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