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潤恩著
萬萬沒有想到,我這輩子居然跟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二十年前我有過許多夢:當汽車司機、偵探、醫生、科學家,唯獨不曾想到要舞弄文學。我從小就比較孤僻不合群,那時我對諸如掏麻雀、踢毽子、捉迷藏、趕馬車、搞惡作劇等等之類的大眾化娛樂活動興趣不大,熱衷的卻是另類活動,比如用木匠幹活丟棄的廢料小木塊建“村鎮”,用杏核核充當本村和鄰村的大人們打群架,學著戲或電影裏的人物念台詞,做動作,模仿製作汽車和拖拉機等。起初,同伴們將我當作他們中的一分子,玩耍的時候總要邀請我參與,日子久了,我流露出敷衍和厭煩,同伴們邀我的次數就越來越少,直到將我遺忘掉。那時,我雖然形單影隻,獨來獨往,但並不感到孤獨,反而覺的玩我這一套比跟同伴們在一起熱鬧有趣多了。
隨著年齡的增大,我不知不覺地生出一個怪毛病:不由自主地牽掛一些與自己毫無相幹的事。印象最深的就是若幹年前那個盛夏,當時我隻有十五歲,學校正在放暑假,有一天晚上,我跟著大人們去鎮裏看了一場《紅樓夢》電影。那時我每天出去為家裏割青柴,曬幹了好秋後賣錢為生活添斤加兩。以往,我回家時背上總要馱一捆被我斬斷了生命的青草,然而,看罷電影的第二天上午,我心不在焉,無精打采,兩片腳丫在雜草叢生的荒灘裏、田埂上遊蕩,仿佛靈魂飄離了軀體,連眼前的藍天麗日綠草鮮花彩蝶這般美境都變成一片灰白。我忘記了自己來到野外幹什麼,心裏隻惦記著賈寶玉、林黛玉、賈母、賈政等一幹人,最放心不下的要數林黛玉,我想:她那麼美,那麼善,反而是那樣的結局,這太不公平,太遺憾了!當時,我竟然忘了,這本是那個領著老婆孩子喝小米稀飯的曹雪芹老先生造出的“假貨”,結果,中午回家時背上空空蕩蕩,隻腋下夾了能數出數的幾根東西,弄得我母親既不滿又疑惑不解。後來,我的胡子變粗,眼角生了褶紋,正而八經步入社會,多管閑事的毛病也隨之惡化,對一些人、一些事不隻是關注,還多了一些思考。
那些置身於官場中人,由於政治派係的明爭暗鬥,他們終日如履薄冰,唯恐得罪了任何一方(任何一方都可決定其政治命運)。為了保證平安,不得不花費時間和精力去研練左右逢源之術。《探密》中的小職員“他”,就是夾縫中生存的典型代表。他自以為經過多年磨練,可以遊刃有餘地混跡於官場,卻最終恍然大悟:自己仍然是場官裏的小學生,等待著他的依舊是終日的提心吊膽和心身的疲憊。私欲的膨脹,導致人們對權力的頂禮膜拜,《人物》裏的根子是一個無丁點實權的鄉政府小職員,卻被村人視為無所不能辦的人物,從而將虛榮心強、重鄉情的他推入無比尷尬的泥潭。私欲、權力、虛榮、鄉情交織在一起,再現了當今社會涕笑皆非的現實。在這個物欲橫流的花花世界裏,《俏姑》裏的俏姑這種類型的女人實在太多太多,男人們腰包一鼓,輕則找個年輕貌美者做情人,重則一張現金支票將原配老婆休掉。從某種意義上講,俏姑活的遠不如那些貓啊狗啊的自在幸福。我記得我們家養過一隻狗,是一隻純白色的母狗。看到它,使人會立即聯想到剛落不久的冬雪。這麼一條漂亮的狗,為了讓它看好家門,卻終日被一根鐵繩無情地拴在鐵樁上。那年春天,有一段時間裏,我們的白狗食欲大減,而且有時精神萎糜,有時顯得煩躁不安。那天,我看見白狗盯著從大門縫伸進來的一顆狗腦袋叫了幾聲,隨後猛地跳將起來,瘋狂般朝大門那兒猛撲,鐵繩跟著嘩啦嘩啦亂舞。突然,“啪啦”一聲金屬脆響,狗掙斷了鐵繩,變成一團白雲風卷著似的朝大門飄飛而去。當我緩過神來,好奇地跟出大門看個究竟時,發現我們的白狗已經跟一隻公狗光天化日之下歡渡著幸福的時光了。從此,我們的白狗跟著它的“情郎”私奔了,直到半個多月以後才揣著希望的種子回來。這樣的舉動俏姑一千個辦不到,因為她是一個人,一個罩著傳統禮教遮羞布,有著傳統道德觀念的女人。她隻能將委屈的淚水往肚子裏咽,隻能衝動之下偷偷摸摸讓殘缺不全的二啞巴滿足自己精神上的空虛和生理上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