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營鎮的胡油遠近聞名。在縣檔案局當幹事的武貴,不遠五十公裏來古營鎮找他這個在鎮辦公室幹臨時工的好友文飛買胡油。武貴找文飛買胡油的原因隻有一個:怕油坊的賣主蒙他。
風打著口哨,在曲裏拐彎的街巷裏遊來蕩去。風的腳步很重,也很拖泥帶水,踢裏拉踏將路麵上的積雪、塵埃、紙屑等等雜物弄得滿天飛舞。這個時候,文飛和武貴正用木棍夥挑著一大塑料桶胡油走在大街上。還不到十二點鍾,文飛的肚子就嘰哩咕嚕的叫喚起來,身子也冷得直打顫,文飛感覺風象刮臉刀一樣刮他的臉,雪象縫衣針一樣紮他的臉。他望望糧店裏堆碼著的白麵袋,立馬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也想起了兜裏的三十元錢。
前麵不遠處就是十字街,正前方是“富民開發區”,向左拐是汽車站,向右拐就是文飛的家。文飛的腳步突然就放慢了。文飛知道做最後決定的時候到了,於是用很堅決的口氣對身後的武貴說:“還是回家吃吧,下什麼飯店!武貴這回顯得有點生氣,說:你呀,怎麼如今變得這麼虛偽?我說今天我請你就請你!文飛聽得出,武貴的慷慨比先前更加真誠。文飛啞口無言,心裏卻嘀咕起來:按理,人家是客,我是主,主不能吃客。不過話又說回來,冷冬寒天幫他買油忙活了一上午,確實夠辛苦的;再說,如果沒有我文飛,他今天未必能買到貨真價實的胡油,讓他破費一頓也不為過分。況且,看樣子老武是真心實意的。飯店就飯店吧。不過飯菜得自己要,一定得控製在三十元以內,飯後付款時,要是老武不夠堅決,自己也能付得起。想到這裏,文飛笑著對武貴說:行啊。吃你就吃你,我可不願幹既管了飯又惹下人的傻事!說著,禁不住捏了捏兜裏的錢。文飛捏到錢的時候又想到了他的老婆。早飯後,老婆給文飛安排了一個任務,要文飛下班時順便買一袋白麵回來。按照文飛的意思,至少給他一張“五零”,除買一袋低價白麵,餘下的錢再割點豬肉。文飛說臨近年關了,該準備年貨了,尤其是肉,割遲了恐怕漲價,質量也不好了。況且堆雜物的西耳房就是個大冷庫,放不壞的。可是老婆最多隻給他三十元,老婆的理由是,文飛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說沒等春節到了,肉也全隨著燒酒進了文飛的肚子裏。胡扯!那是不可能的。文飛想到這裏,不由地在心裏罵了老婆一句,竟把自己給罵笑了。文飛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控製不住自己的饞嘴巴。
武貴對鎮裏不熟悉,隻能聽任文飛的指引。文飛邊走邊朝富民開發區那裏眺望。他又望見了那幢貼著瓷磚的小白樓。文飛平時基本不下館子,象富民開發區那裏比較高檔豪華的大飯店更是想都不想。但沒想到今年夏天竟在那裏享樂了一回。那是鎮裏準備接待上級領導人物,要他們幾個臨時工清理鎮政府大院的衛生。人少活多,他們從早晨一直幹到中午,還留下一點小尾巴。分管機關的領導念他們辛苦,便大發慈悲,賞他們公款下館子吃午飯。就在那幢漂亮的小白樓裏,文飛大口地喝酒,大塊地吃肉,基本上解了多半個冬天的酒饞和肉癮。文飛將目光從白樓上移開,毅然地拐向了十字街的左麵。文飛知道,在開發區那裏吃一頓飯,少說也得五六十元。
汽車站附近有不少飯館,文飛領著武貴沿路挨個兒進了幾家,但裏麵都灰塌塌,冷清清,儼然要停業的樣子。此時兩人都有些饑寒交迫,又挑著一個死沉沉的胡油桶,再顧不得左挑右撿,便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飯館走去。兩人還沒走到門前,門卻開了,露出一張柔和的笑臉。一個小夥子箭似的衝上前來,一把奪過油桶,熱情地說:進!快請進!小夥子將文飛、武貴讓進屋,關了門,把油桶放在牆圪角裏,趕忙從圓桌下麵抓出兩隻小圓凳往火爐旁一放,說:二位先暖和暖和。說著動作麻利地為他們沏起茶來。其時,屋裏顧客不多,隻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坐在那裏喝水。男人身上裹著一件很舊的、趴滿黑色汙垢的黃棉大衣,握杯子的手十分粗糙。小夥子端著兩杯茶水,畢恭畢敬地放在文飛和武貴附近的桌子上,笑容可掬地問:二位吃點啥?同時,兩顆滴溜溜轉動的眼珠粘在文飛的臉上。文飛聽到問話,嘴唇翕動著還沒有開口,武貴搶先擺出一副東道主的架勢,說:拿菜單來!小夥子朝對麵的牆上指了指,說:在牆上哩。文飛和武貴的注意力一齊集中到了牆上,牆上貼著一張紙,紙上麵寫著飯菜名稱和價格。文飛說:老武,你還要回縣城,我下午也有事,簡單點,簡單點,啊?話音未落,就聽到站在身邊的小夥子一聲驚叫:這不是文老師嗎?文飛一怔,扭過頭端祥著小夥子陌生的麵孔,問:你是……小夥子說:我是米精呀!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您教過我呀!文飛盯著小夥子,眼睛瞪得溜圓,片刻也一驚一乍起來:哦,哎、哎、哎,看我這記性!一邊說一邊用拳頭擂自己的腦門。米精說:不是您的記憶不好,是我們年輕人的變化太大啊。文飛說:說的也是,說的也是,快二十年了吧?嘿,那時候你還是炕沿那麼高的小娃娃,如今長成這麼大的後生,哪能認出來呀!怎麼樣,生意還不錯吧?米精當即皺了一下眉,扭頭瞟了一眼中年男女,大聲說:咱這裏還湊合。文老師您現在……?文飛說:在鎮政府裏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