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吃早飯的時候,小鳳對許樂生說她要去娘家走走。許樂生說:星期天有我在,你就去吧。許樂生的心很累很累,好不容易能過一個星期天,他要好好歇一歇的,飯碗一推,先歪在那兒閉目養神了。小鳳麻利地收拾洗涮罷鍋盆碗盞,將自己認真梳洗了一番。梳洗畢,小鳳取過鏡子,仔細地看起了鏡中的一張臉。她發現鏡子裏的麵皮遠不如過去有光澤了,額頭橫著幾道細紋,眼角也有了魚尾紋。她忽然吃驚地發現,兩個外眼角的細紋比去年各多了一條,去年還是三條,今年竟變成了四條。她害怕起來,一年就添一條,這還了得!她伸開兩手,用手指在紋路處使勁揉起來,但直到皮膚浮出兩片紅雲朵,紋路也沒有減少。小鳳望著鏡中漸顯衰老的自己,歎了一聲,從紙箱裏取出一件平時舍不得穿的翠藍冰絲短袖衫穿了,看看表,已經快要十點鍾了,對一旁打著盹的許樂生說:樂生,我走啦。午飯是現成的,你自己熱好了。許樂生睜開一隻眼,懶得說話,隻嗯了一聲。
午飯是小鳳早晨做好的,燜大米,雜燴菜。菜比往日上了點檔次,增添了幾片豬肉和一些黃花菜。許樂生現在才明白,小鳳早飯做得那麼隆重,那麼多,原來是為了去她娘家。平時小鳳做菜的手藝就不錯,加之用了心思,味道就香得奇特。許樂生本來愛喝點酒,又有這麼好的下酒物,酒癮就發作了。取出櫥櫃裏十多天前喝剩一半的袋裝高梁酒,一口燒酒,一口燴菜地盡情享受。不一會兒,許樂生就被酒精刺激得飄飄然了。環顧昏暗、狹小而又牆皮斑駁的廚房兼臥室,慚愧感驀然襲上心頭。他想自己真是無能透頂,小鳳自嫁給自己,沒有過過一天灑脫日子。以前是累死累活當記件工,後來是起早貪黑打日工,如今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門店,男人卻整天在單位裏鑽著,把她一個人孤零零撂在這破黑屋裏。而且,在自己的印象裏,小鳳從來沒有穿過一件象樣的衣服。為此,自己曾督促過小鳳出去買身好衣服穿。每次督促,小鳳總是說,買什麼呀?幹那種活,穿上不是糟踏嘛!經營了門店以後,他又督促過幾回,小鳳又說,每天關在這破屋子裏,連個人都不見,隨便穿一件就行了。許樂生想著,鼻子酸起來,眼珠子也濕潤了,哀歎一聲,拿起杯子,將裏麵的酒吱溜一聲喝了個底朝天。心疼罷小鳳,又想到了自己,他想自己更是個倒黴蛋,名譽上是鄉政府裏的人,卻每月隻領二三百塊的補貼。好在自己有點寫文章的手藝,能給老公家玩玩文字遊戲,要不然,隻能幹苦力活了。為了多拿幾張鈔票,在大單位當文書的同時,最近又暗中包攬了一個小單位的文字活,結果就變成了一個大忙人。逛街,逛商場,下舞廳等瀟灑自在的舉動自然沒有他的份,就連交友走親戚都幾乎免掉,而落得不少親戚朋友對他翻白眼。媽那個的,這叫什麼活法?許樂生感歎起來,幾顆淚珠撲楞楞從汪著淚的兩眼滾落下來。隔著淚簾,環顧四周,眼前沒有小鳳,隻有緩緩轉動的牆壁和沒有賣出去的雜貨。許樂生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無聊,那天陪客在舞廳裏的一幕又浮出腦海。盡管尷尬,卻畢竟是最輕鬆的時刻啊!許樂生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乘小鳳不在,輕鬆輕鬆狗日的去!他早聽說中老年活動中心有舞廳,而且是免費,就鎖了店門,騎了自行車徑直往那裏走去。
這裏早已樂翻了天,一個大廳裏鑼聲,鼓聲,鐃聲震耳欲聾,另一個大廳裏則響著輕柔的音樂。許樂生進了舞廳的時候,四周的人正在往舞池裏湧,一個陌生的婦女向他伸出了一隻手。不知是舞池小,還是人多,總之跳舞的人們常常冷不防互相撞在一起。他也與別人碰撞過好幾回,隻是相互掃視一下又各自忙去了。這一回卻不同,跟對方撞在一起的時候,他吃了一驚,差點叫出聲來,對方的腰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攬著。他看到對方的眼睛也瞪得溜圓,滿臉的詫異。幾乎是同時,他跟對方迅速撇下各自的舞伴,耗子樣溜出舞池。
昏暗的燈光下,許樂生與小鳳默默地對視著,仿佛似曾相識又不敢相認。很快,兩個人都笑了,並匆匆離開了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