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散文:衝動的敘述(代後記)(2 / 2)

從變數到定數再到變數,漢語散文經曆了長時間的陣痛後開始走向輪回。當代散文曾在某一段時間,一夜之間成為充斥大街小巷城市鄉村的龐然大物,而且步調一致,表現出驚人的趨同性。仔細考察,發現這是個多麼可怕的虛假繁榮——充其量是話題的不斷複製或“橫向轉移”!

作為一種偉大的表達工具,漢語對我們而言,永遠都是親切生動的陌生。就像自己的家園及某個親人。即便日日相處,你能說對他究竟有多了解呢?這其實是一個角度的問題。我們永遠隻能站在自己感官的立場,小孩子一般,用眼睛看用鼻子聞用耳朵聽用手觸摸……而散文卻整個地關懷遮蔽著我們!

現在有一種非常危險的傾向,那就是在追求極大文體界線自由的幌子下,小說和散文玩起了貓抓耗子的遊戲——小說真實化,散文虛構化——從細節、話語手段,到背景、情感、事件,終於把虛擬張揚到極致。從一開始,我們都被一種虛擬的遊戲規則主宰,閱讀這樣的散文,自始至終有一種被逼良為娼的不爽,不得不小心從事。真實的不可驗證,並不等於我們就得忽視良知——散文的誠實。做一些邊緣性寫作無疑是有意義的。散文的虛構從來以誠實作為保證。當下漢語散文的走向,其中很重要一點就是必須重提誠實意義寫作。

對現象、經驗、暗示和一切未來可能的把握,而非簡單地對過去的否定、對當下的曖昧、對未來的認同。這一點直接關乎散文寫作的態度。準確理解把握現象,須“在場”——靈魂、精神和態度先於感官手段融入,否則流為毫無生氣的自然主義或“僵屍寫作”。經驗寫作則上升到了一定高度。但現在,我們很多自稱寫散文的作家,卻不是憑經驗寫作——沒有定力,很容易被幹擾、侵害和瓦解。暗示和對一切未來可能的把握,具有相當的難度,技術含量更高。但漢語為設置並且嚐試跨越這樣的難度提供了可能。暗示無處不在,未來雖不確定卻為你而存在。重要的是你在任何時候提筆寫作的時候都得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散文裏的“我”是“虛構的真實”,是“模糊而又確鑿的”,這永遠是一個悖論現象。散文作家通過個性化的寫作確認身份。但是,散文強調個性化的話語方式和修辭手段,不是炫技,更強調勞作,強調身體與現實直接發生關係。散文寫作從來不是暢快的。身體無法成為一張白紙,事實上身體從來不是一張白紙,它一直在“刮掉後又被重畫”中。很顯然,散文就在這個“刮掉後又被重畫”的過程中扮演了某種重要的角色。散文的本質意義不是重建,而是解“構”的,對周圍正在發生和影響自己的一切,以切膚地抓扯、針刺、割裂和淩遲——最後獲得痛和體驗。快樂也是痛。反痛。換個角度思考的結果。“我”不是永遠的我,“我”無時不在轉換。對於此時此地之“我”的快樂,或許就是彼時彼地之“我”的痛。即便彼時彼地之“我”的快樂還在延續,但對於別人,快樂很可能疼痛化。所以,痛具有恒久的銘記意義。快樂則容易忘卻。正如母親分娩我成就我的身體之快樂容易忘記,而母親的痛與我的身體始終牽連,一觸即疼。

一直想出一本“真正”的散文集。原來搞過一本,還厚實,裝幀也幹淨。但不算“真正”的書。“真正”的書,需成為商品。原來那本集子,出版社補貼了書號費用,印刷的錢是自己掏的,便不能充數。這有點像鄉下的農民親人,一年忙到頭,有了收成,拉到市場上,變出票子自是高興,要是沒變成,便懷疑是不是自己那些稻子、包穀、蘿卜、青菜的品質出了問題。我對自己的文字一直不抱信心。好在,那些情景自己再熟悉不過,那些文字是自己願意說的話。好在,一路上有周聞道、周倫佑、黃海、第廣龍、傅菲、張生全、周強、宋奔、西門佳公子等一幫“在場主義散文”同仁的鞭策,還有那些雖神交已久卻從不曾謀麵的刊物編輯,以及星星一樣散布於全國各地的作家朋友的鼓勵,於是,終於有了搞一本“真正”的散文集的想法。感謝百花文藝出版社的老師們,是他們讓我的想法能支撐到現在,並最終得以成為現實。真的謝謝了!

2009年春節於四川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