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蘋果街往事(1)(1 / 3)

海灘上的一天

夏天似乎把這裏遺忘了。

早上涼風吹在夢裏,上午陽光厭厭,路人還衣著夾衫。

帶丁寶去海灘,經過蘋果街,依然海風瑟瑟。在69號房子前小立片刻,望了望二樓的那扇窗,想了想即將在那裏開始的生活,忽然覺得有些迷失。

海灘上很冷清,兩三個人或坐或臥,靜靜地日光浴。

又是退潮之後,大海疲憊地歇在遠處。沙灘上留下潮水行過的足跡,一道比一道更遠,然而終於徒然。那些擱淺的海帶、貝殼、海螺、水母,還有觸目的大蟹,在陽光下慢慢死去。與大海有關的一切仍是個謎。麵朝大海,我們太小;轉身離去,我們又太老。

午後,海鷗成群,憩於沙灘,遠遠望去,如片片灰手帕。拋麵包屑過去,它們便Gull、Gull地叫著,振翅騰起,如雪片飄飛。起初還畏畏縮縮,漸漸地開始親人。想起《列子》裏那個齊人,旦旦之海上,鷗鳥與之戲。他是神仙,我是凡人,所以隻能喂鷗鳥。

但在這個寂寥的中午,我們看見了海鷗,海鷗看見了我們。

一位中年白人男子在清理海灘上的玻璃或金屬。他拿著探測器,看上去比陽光還要專注。丁寶想知道他在找什麼,我們走過去問。

“找玻璃碎片或危險的東西。”他答道,那聲音聽起來像沙漠。

為什麼有人要丟這些東西在海灘上?為什麼有人在做這種工作?他一定是政府雇的,收入該不低吧,這樣的工作。我想。

上午在路上遇見的阿英果然來海灘找我,帶著她八歲的兒子。他們從廣東來美國多年,雖然仍舊不會說英語,但她說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空氣、水、食物乃至氣候,回去反倒不適應了。

下午她帶我們去她家玩,亦在蘋果街附近,很大的一棟三層樓的房子。他們全家住一樓,上麵兩層租了出去。

“每個月供4500刀啊!”她說房子首付幾萬,還欠銀行38萬,如此要供30多年,壓力很大,他們甚至考慮如果價錢好就賣掉房子。可這幾年美國經濟不景氣,也不好賣。因為不會英語,阿英隻好在中國餐館或超市上班,累死累活。

為什麼不回去呢?像阿英這樣的華人很多,他們沒上過什麼學,出來基本上都是在底層打工,根本談不上融入美國社會。每次見到他們我都會想,在哪裏都是生活,美不過家鄉水,親不過家鄉人,究竟圖個什麼。

一聲歎息。

有時亦問自己:所來竟何事?白教授給研究生開的課,與我的論文無關,而且他帶著幾個中國學生讀英文的漢學典籍,大家再用英語討論,氣氛之詭異可想而知。

丁寶下星期開始暑假學校,我總算可以感覺正常一點了,正常地讀書、正常地作息、正常地在美國。

一周浮世繪

死亡的錯位

那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過我身旁時,我朝他一笑。

清風徐拂,有些微雨。早晨濕潤如款款百合。

“你真美!”他說。

“謝謝。不是我美,是早晨美。”我笑道。

“我叫John。”他遞過手。

我握住。他卻把另一隻手放在我手上。

他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遙遠的目光裏,那靈魂已無可挽回地墜入時間的深淵。

“上帝保佑你!”說完我走了。

走了幾步,回頭看到他蹣跚的背影。

像一株風幹的樹,依然做著繁花滿枝的春夢。

仿佛他已站在墓地等待死亡。

凋零的花朵

她走在天橋上,風塵的背影殘留著夜色,被露水浸濕的腳步無聲無息。

盛夏季節,她依然穿著厚厚的衣裳,仿佛穿著四季,仿佛旅行包裏裝著她的過去。

而未來,停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一個比遠方更遠的遠方。

走過她身旁,我心裏寂靜如塵。

“早安!”她疲憊的臉上浮出微笑。

“真是安靜的早晨。”我說。

擦肩而過。我繼續走在我的此岸,她走在她的彼岸。

下了天橋,我站在路邊等紅燈。旁邊草地上野菊花盛開。

“很美的花!”她在我身後說。

我們默默看花。似乎過了很長時間,人行白燈才亮。

馬路對麵,三五少女笑語如鶯。她們穿著亮麗的夏裝,在晨光中,如健壯的花朵。

於是,我心上掠過她一身灰暗,像花朵在暮春風雨中忽然凋零。

落寞的狂歡

期待中的獨立日不疾不徐地來了。

早在前兩三天,夜半時分,總有人於海灘放煙花,稀稀落落地響著。住在路邊的Lori說吵醒了她的夢。

Logan生日那天,Bill開車帶我們來到Middleborough小鎮,他說獨立日那裏將有列隊表演。當時車子正穿過林蔭大道,兩旁是樹林掩映的人家,不時看見一片草場,幹草已經開始收割。

想想第一批踏上新大陸的歐洲人,想想他們在這裏建起了英格蘭式的牧場,想想Bill把他那很英國的名字“Williams”改掉,一場美國獨立革命已經轟轟烈烈走過。

獨立日當天,遊人如織,街頭表演如火如荼,這是街頭藝術家們的大日子。

在市政中心的一個露天廣場,有人在唱歌,台下散坐了一些人。天很熱。

真正的慶祝是晚上Charles河上煙花,另有現場音樂演出助興。

然而,天黑的太晚,我們下午就回來了。海灘也有很多人放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