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容、無法逼視的氣勢,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漫不經心、吊兒郎當,卻帶著說出的迷人。
六目相對,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吳宇飛。「嗨,秦飛揚,真是好久不見。」
「差點認不出來,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碰到你們。」笑容依舊。
「是啊,你的變化也很大。」吳宇飛客氣地說道。
沒有意外的驚喜、沒有熱烈的擁抱,再也不是少年時形影不離的死黨了,漫長的七年,滄海桑田,改變的事情,太多太多。
「你們這是去哪兒?要走了嗎?來都來了,怎麼都不跟我打招呼,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同學?」話是對兩人說的,視線,卻一直投注在葉森身上。
「怎麼會,倒是怕你貴人多忘事,記不起我們,到時反而自討沒趣。」吳宇飛微微笑道。
秦飛揚大笑,輕輕捶了吳宇飛的肩膀一下,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我再健忘,也不能忘記高中時的死黨!還有你……葉森。」最後一句話,則是對葉森說的。
矛頭直逼過來,不得不上前接招,葉森淡淡開口道:「你好,秦先生。」
秦先生?這個稱呼很有趣。
「你比高中的時候稍微高了一點,不過還是很矮。」惡意調侃的語氣,秦飛揚緊緊盯著他。
相比於他的一八五,他那僅有一七二的身材的確不能說是高,再加上身材的削瘦,看來更顯纖細。
「謝謝你的誇獎,你比那時候也沒有多少長進。」一點也不生氣的平靜口吻。
嗬嗬,他比以前有長進,會說話得多了!終於變成一隻伶牙俐齒的小貓!
秦飛揚興致盎然地盯著他,道:「你有空嗎?」
「嗯?」話題轉變得太突然,葉森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約個時間敘個舊。」秦飛揚看著他道,閃爍的眸光高深莫測。
「最近很忙,沒有空。」
「是嗎?真遺憾……」秦飛揚惋惜地歎道。
雙方都平靜得異乎尋常,若不知道往事的人們,還以為真的隻是幾位兒時舊友在談話聊天,殊不知三人內心已是暗濤洶湧。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先走了,再見。」
秦飛揚也不阻攔,依舊風淡雲輕地笑著,看兩個人往外走……
「喂!」他突然揚聲叫道。
已走出幾步的兩人,幾乎同時回過頭來。
「時間是海綿裏的水,擠出一滴給我吧。」直直地看著葉森,他說道,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我早就被榨幹了,沒有多餘的水分。」淡淡回應一句,葉森拉起吳宇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廳。
四處流動的人群,立即將他的視線打亂。
「秦先生,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連動都不動一下?」一位身穿西裝的商場人士走來向秦飛揚打招呼。
「沒什麼。」秦飛揚一笑,眼光仍然膠黏於那個愈行愈遠的背影。
移不開,根本移不開視線。
回到公寓時,已是深夜。沉默的兩人,從秦氏大廈出來後,便再沒有交談。
吳宇飛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葉森沉默地跟在後麵。
「累了嗎一.你先去洗個澡吧。”吳宇飛體貼地說道。
「嗯。」葉森點點頭,走入了浴室。
這是一間十分舒適的公寓,沒有任何豪華的裝潢,卻別有居家式的溫馨。三室一廳,葉森、吳宇飛各自一間,另一間,是專門留給正在念大學的弟弟葉泉用的,雖然現在他住校,但每逢周末,必定回家。
經過三年的苦苦奮鬥,葉森與好友慕名合開的設計公司略有起色後,他便與吳宇飛一起購買了這層公寓,開始正式同居的生活,當然還少不了葉泉。
三個男人的生活,多少年來,一直密不可分。
洗完澡後出來的吳宇飛,猶自擦著濕發上的水珠,一眼便看到倚坐在窗台上,一邊抽煙一邊眺望夜景的葉森。
光與影的交投,玻璃窗上淡淡映出他的臉,看不真切,卻能感覺,一種清豐而憂鬱的味道,夾於手指的香煙,亮著夜焰一般的星火,煙霧幽幽升起,輕旋,無聲無息地……消散。
他微仰著臉-全神貫注地看著夜色,目光完全融化於夢一般輕盈的月色中,玻璃窗反著柔光,吳宇飛看不見他的眼神。
就這麼坐在那裏,沒有什麼情緒,像輕煙一樣的憂鬱,一圈」圈,將他與身外的世界完全隔離。七年前,他還隻是憂鬱,如今,他除了更憂鬱,又多了一層岩石般的硬殼,誰也進不去的硬殼。
「少抽點煙吧,對你健康不好。」吳宇飛不忍道。
他抽煙的確是抽得太凶了!」天五包,有時半夜三更,他因口渴而起床時,總能看見他就這樣坐在寬大的窗台前,默默抽煙。
「嗯。」葉森淡淡應道,不曾回頭。
「已經很晚了,不好好休息,當心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沒事。」又是這種誰也捉摸不透的淡然。
良久的沈默,吳宇飛終於按捺不住,開口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不該帶你去見他?」
「跟這沒關係……我怎麼可能會怪你。」
「你真的……能把他給忘掉?」
雖然知道葉森是說到做到的人,但他還是有點懷疑,畢竟七年前的一點」滴,
他都看在眼中。
「你不相信我?」葉森淡淡道。
吳宇飛歎口氣道:「我當然相信。好了,早點睡吧,我先去睡了。」說罷,便欲走進自己的房間。
在所有朋友眼中,都以為他是他的同性戀人,但事實卻是:他們是同居沒錯,但不是別人概念中的同居,自始至終,他們都睡在各自的房間,三年以來」直都是
如此,而且整整七年,除了他的手,吳宇飛再也沒碰過他身上的其它地方。「等一等,宇飛。」掐滅煙頭,葉森走近他身邊。
「有事嗎一.」手停在門把上,腳步止於門邊。
「你以為我還是愛著他?」
「難道不是嗎?」這句話令他心痛。
「那我就證明給你看。」葉森直直地盯著他。
「什麼?」吳宇飛愕然。
「抱我。」
什麼?吳宇飛一震,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斯文的男子。
伸出雙手,投入他的懷中,緊摟住他的腰,葉森仰頭看著他,再次說道:「抱我!」加重的語氣,透出決絕般的堅定。
「你不後悔?」五指深深掐入他骨感的手臂,以提醒這句話的嚴重性,緊緊盯
著那雙平原一樣坦白的眼眸上遍遍搜尋其中的痕跡,卻如烏過長空,根本沒有遺
留任何痕跡!
「我要你抱我!」
「繃」地一聲,聽見腦中弦斷的聲音,吳宇飛」把抱住葉森,昏頭脹腦地吻了下去……
葉森清楚記得那一天的夜色,從窗外投射而入,光潔得有些刺目,像雪花一樣潔白,又像白紙一樣耀眼。
他在夢一樣的月光裏浮沉飄流……彷佛躺在原始的木筏竹排上,隨著河流輕輕蕩漾旋,頭頂上便是皎潔的月光,弓型,缺憾的美麗,清冷冷地映照著四周的景物,一種好奇怪的感覺,好不真實。
水聲在耳邊潺潺地流過,似在輕吟,又似嗚咽,聽不太真切…就像是真的在做夢一樣……
吳宇飛完全不同於秦飛揚,溫柔的愛撫,像花瓣一樣、輕柔得不能再輕的動作……閉上眼睛,全憑感官,細細感覺彼此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越來越熱的體溫,越來越昂揚的欲望……
那一夜,他在吳宇飛的懷中睡去。
七年來,第一次,環繞著他人的溫暖,很平和、很寧靜、很安祥……有點像死亡的味道,靜得幾乎感覺不到心跳聲。
死水,自微瀾過後,仍是一片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