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胸懷大愛的姑娘(1 / 2)

“老師,也不……不這麼著急走吧?”

我的心揪作皺巴巴的一團,舌頭也不利索了。我馬上考慮起一個最現實的問題,老娘皮的房子已經賣了,本來藝術中心出麵給她租了一間公寓,但老娘皮如果主動離職,她將分文無收,連最後的住處都被奪去。

美人遲暮已是悲乎哀哉,老來還要輾轉異地,她以舞蹈營生了大半輩子,往後怎麼辦呢?

老娘皮說威爾頓應該回來,但她要走跟威爾頓沒有關係,她其實早有想法,等入秋以後北京就會變得很冷,她年紀大了,想到南方去投奔親戚。

我從來不記得老娘皮家裏還有什麼親戚,可能有吧,隻是她沒提過。當然也可能沒有,她說這些隻為讓我寬心。

不一會兒黎翹與楊灩一起找到這裏。老娘皮走上前向黎翹提出辭呈,她主動承認自己給劇組帶了麻煩,她勝任不了這個工作。望著老娘皮的背影,我突然有了一種悲涼的預感,她這一走,也許這輩子就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

“老師。”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我想把《醉死當塗》搬上舞台。”

一時間老娘皮驚,黎翹愕,就連楊灩也美目圓睜,他們盯著我,仿佛我說了一句多麼異想天開的話。

“我想把《醉死當塗》搬上舞台,為老師送行,也是我個人的一個嶄新開始。”

我的話擲地有聲,說完就跟老娘皮說“我們走”,我本來還試圖頭也不回一酷到底,但黎翹伸手攔住我:“我找人送你。”

“不用,我識路,自己能走。”我狠心將他推開,發現那雙煙灰色的眼睛難得的毫無光彩,唯一腔受傷似的情緒稠密得化不開。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心疼地想:活該。

我叫了車送老娘皮回去,車竟能入巷,原來是上頭來人整頓菜市場,拆除了以前巷子兩邊的禽攤肉攤,也把賣米賣菜的一股腦地全趕走了。

新的菜市場就建在離這兒不遠一條街的地方,舊的總是要被淘汰的。

我送老娘皮回到公寓,有以前跟她學舞的孩子家長等在那裏,那家長一見老娘皮就迎上來,說自家丫頭哪個新來的舞蹈老師都不認,非哭著要跟王老師學跳舞。

老娘皮對那家長說,不教舞了,年紀大了,誤人子弟不好。

任憑接下來那小不點兒怎麼哭鬧,老娘皮一言不發,隻是笑。

這個時候的老娘皮,我想起了我孩提時代見過的一位老婦。

老婦是我那時的鄰居,像母猴一樣嬌小,幹瘦,永遠穿一身洗舊了的旗袍,永遠抹著一臉最豔的妝。她能在自家門前擺個馬紮坐上一天,一頭銀白的長發幾乎委在地上,有時她梳梳頭發,有時隻是靜靜坐著。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嫌她模樣古怪,常常抓起石頭就朝她擲過去。我雖不是惡痞,但我也常混在裏頭。

她從容平靜的模樣令我印象深刻,也令我心驚膽戰。

我曾把這事告訴老袁,結果老袁拎起搓衣板就追著我打,他說他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這個女人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多少懷春的少年望著她的褲頭把第一次獻給了左手,他就是其中一個;他還說天意公平,越是漂亮的女人,晚景越是淒涼。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那個老婦。

我想老娘皮該是已經知道了。

回到那個沒有老袁的家裏,我倒在地上,感到衰了,苶了,心如刀割。

我接受不了老娘皮無法重回舞台的真相,它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沮喪與恐懼之中,我堅信對人而言最致命的創傷與打擊不在骨肉皮,而在精氣神,再沒什麼比楊灩跟我說的那些更殘酷的了。一連幾日,我躲在家裏翻著一些我少年時與老娘皮的合影,照片裏我剛得了一個少年組舞蹈比賽的大獎,裝扮得像觀音身邊的善財童子,而老娘皮美目盼兮,周身聖光籠罩,不動也飄飄欲仙。

其實我不怨黎翹抽我那幾個嘴巴子,但我嫌他抽得少了,他應該拿鞋板抽,拿鞭子抽,拿豬八戒的釘耙抽,也許這樣我就不會刨根問底,即便最後我仍不肯服軟,他也應該含情不吐,牢牢將這個秘密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