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董伯依舊在勸我,桓飛也出言幫了幾句腔,唯獨丹忱低著頭不說話,連筷子也沒動,狗兒則眼骨碌直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去意已決董伯苦勸無功,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丹忱,好似有些煩悶,便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喝完又搖了搖頭,再沒有說話。桓飛大哥卻隻是掏出一封信,說是他和董伯趕忙要去漢口,這封智宏大師的書信,煩我捎給武昌珞珈山下同福別苑的老板。我受人恩惠多時,難得有事可以為董伯代勞,自然是答應的。飯後董伯他們也不休息,直接趕去了漢口,我想丹忱心裏應該是怨恨我的吧,因為整個離別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或許是離別後的傷感,去往珞珈山的道上偶有樹蔭,許多赤膊爺們都在樹蔭下閑話乘涼。我不敢進去,走在正午的陽光尚且周身不暖,每每靠近樹蔭,總有一股寒意心底竄起,驅之不散。七月中旬的武漢街頭鮮有行人,唯有蟬鳴聲此起彼伏,卻更顯廖寥。習慣有時誠實的讓人害怕,轉個一個街角,還下意識的停步,回頭看看董伯他們跟上沒有。原先最最簡單的停留等候,此時卻被孤寂迎頭趕上。
找到同福別苑讓夥計通報老板,正好是下午四點時分,自鳴鍾的聲音在別苑裏回蕩。鍾聲還未停歇,就看見一中年男子從樓上緩步而下,我看到老板模樣,方才曉得董伯讓我帶的書信,肯定是智宏大師的家書。
“小兄弟可是找我?”中年男子見我麵生,但我卻用熟悉的眼神看著他,不由有些疑惑。
“本來還不太確定,現下卻再無疑問了”我笑著答道“您和智宏大師不單容貌相像,聲音也是。”當下從懷中掏出智弘大師的家書,交到他手中。
“哦”中年男子接過信,便笑了起來“有勞小兄弟了,家兄身體可還安好?”
“晚輩與智弘大師僅有一麵之緣,在晚輩看來智宏大師年紀雖大,但麵色紅潤,氣息平穩,在齋堂用飯時食量也比晚輩大上許多,應算安好吧?”我就是隨董伯拜見了大師而已,自然不能胡說,隻好用推斷的語氣回答他。
“小兄弟倒是有些意思。”他撫掌笑道。“不瞞小兄弟,若不是家兄自小食量大於常人,家裏不大養的活,恐怕就換成我被送到寺裏了。”還沒說完,他又說道“有勞小兄弟遠來帶信,不若一起上樓用杯茶水?”
反正暫時我也無處可去,又確實有些口渴,便隨他上樓。這間別苑共有三層,他帶我走到臨街的一張桌子落座,一番寒暄過後,夥計送來了茶水,我開始喝茶,而他則埋頭看信。
臨窗風景正好。遠見磨山蒼翠倒影可辨,近聞珞珈花樹蟬唱蟲鳴,東湖恰恰就在遠近融會之處。一池碧水推送湖風入窗,弄散茶盅上的縷縷輕煙,頓覺茶香滿室。我忽然心中泛起歡喜,好像對這座我不過初見的城市有了莫名的情感,可能是因為董伯丹忱他們都在此地,也可能就是單純的想要住在這裏。
中年男子看完書信便將它疊好收入懷中,看我眉眼似有笑意,便問道“你也覺得這裏風景不錯?”
見我點頭,便又笑道“這邊好辦了,我這別苑雖無甚貴重物事,但自開業以來不過數年,便遭賊三次。”我仍疑惑著他為什麼跟我說起這些,有聽他說道“家兄讓我先給小兄弟安排些事做,好在武漢立足,如小兄弟不介意,不如晚間幫我守店值夜?待小兄弟找到合適的職缺,再離去也不遲。”我聽到此處才明白,原來董伯刻意繞行五祖寺,隻不過想為我謀個差事好暫且容身。想來不能浪費了董伯的一片苦心,便答應下來。
三八年七月十五,在曆經了長達大半月的逃亡曆程後,命運把從最初的日軍幫凶,逃兵,落難書生,土匪肉票,山寨六哥,某人的師娘,最後塑造成了江城珞珈山下,這間名叫同福別苑茶樓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