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光是我那個叔叔、嬸娘,輸的次數一多,任誰都會急紅了眼睛,有的便“饑不擇食,慌不擇路”,什麼千奇百怪、駭人聽聞的道眼都想得出來。於是,露宿荒墳旁的,有之;跪拜在石翁仲、石馬、石獸前祈禱者,有之;將骷髏或神像放在枕邊共眠,意在求得夢中鬼神昭示者,亦有之。人們還施行一些突破成規、漠視倫理的做法,如大伯子背兄弟媳婦,長輩給晚輩拜年,公爹早起用灰耙子掏兒媳的灶炕(民俗把翁媳間有不正當關係稱作“掏灰耙”)等,一當發現當事人有些什麼異樣反應,或說了什麼反常的話語,便都作為選定會名的依據。
三
當時,村裏有個外號叫“趙大膽”的,聽外村人講,有人通過“打鬼”,勒令鬼魂給提示線索,結果一次贏了兩千塊大洋,這使他動了心,也想要試上一試。但是,隻有具備下述兩個前提條件才能靈驗:一是必須是非正常死亡,民間稱為“橫死”的;二是必須是新近死去的亡魂。他正在愁著這兩個條件沒有著落,恰好鄰居牛三到家串門來了。牛三外號叫“強眼牛”,平時不信鬼,不信神,曾經往土地廟裏撒過尿,給地藏王菩薩畫過黑臉,專門惹是生非,經常弄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惡作劇。這些,“趙大膽”都是一清二楚的,不過,由於他們從前都曾在河西當過長工,平素像親兄弟一樣,在一起無話不談,所謂“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也就把要“打鬼”的事說出來了。
一聽說“趙大膽”要去打鬼,“強眼牛”眨了眨三角眼睛,齜著牙獰笑,便說:“這事兒倒很新鮮。不管我信不信,哪怕是捏著鼻子,我也得幫大哥一把。待我出去訪察訪察。”兩天過後,牛三又進了門,告訴說,前杜屯新近出了個死鬼,是個過門不久的新媳婦,因為婆婆罵她“不正經”,一氣之下上吊身亡,棺材就停在屯西大草甸子上,要待明春凍土開化才能落葬。“趙大膽”自是萬分高興,但他卻說:“這事兒隻能由我一個人悄悄地幹,不然,就失去靈驗了。”臨分手時,他還鄭重地囑咐牛三:“千萬不要走漏了消息。”
好不容易,挨到了半夜時分,“趙大膽”喝了幾口烈性酒,腰間掖上一條馬鞭子,悄沒聲地溜出了家門,先是奔南,後又轉西,直向大草甸子撲去。這是一個夜黑天,對麵五米不見人,風吹草葉子刷啦刷啦地響,偏偏兩隻老鴰也來湊趣,不知從哪兒飛了起來,“嘎嘎”地叫了幾聲,怪瘮人的。他停下腳步來四下辨識一番,終於找到了那口白茬棺材。
他也顧不得害怕了,便麵朝著棺材的頭,毫不遲疑地縱身跨了上去,挺直了腰杆,抽出馬鞭子,對著棺材前後左右地胡亂抽打起來,嘴裏高聲喊著:“快說!明天上會押什麼?”
“‘根玉’!”棺材裏應聲吼出一句。
盡管他殷切地期望著死鬼搭話,而且早作了思想準備;可是,當裏麵真的出聲應答時,在他來說,還是大感意外的。登時,嚇得三魂出竅,一頭便從棺材上跌了下來。
這時,棺材裏答話的人也鑽了出來。你道是何人?原來正是牛三。他趕忙上前把“趙大膽”抱了起來,不住聲地叫喊:“大膽,大膽!你怎麼了?”“趙大膽”卻寂無聲息,摸了摸腕子,脈搏已經停了,這回,他才覺察到事態的嚴重。背起“趙大膽”來,瘋了似的直奔趙家跑去,什麼累啊,凍啊,全都忘到腦後了。叫開了門,“撲噔”一聲把人放在炕上。然後,就低下頭來,一把一把地抹著淚水。
他向趙家的媳婦嗚咽地訴說著:聽說“大膽”要去打鬼,他就提前趕到墳場,把死屍扯出來,自己躺在棺材裏,無非是想和他開個玩笑,沒想到……
那婦人早已哭成個淚人兒,牛三說了些什麼,她根本沒有聽進去。隻是不停地撲打著炕沿,口裏喊叫著:“他沒了,往後我可怎麼活呀!”停放了三天之後,由牛三披麻戴孝,擎幡引靈,棺材停放在房後的祖塋裏。從此,他包下了趙家全部的農活,直到後來加入了農業合作社。
經過這一次的折騰,這兩家再也無心押會了。可是,辦會的人卻照常地辦下去。“打鬼”的損招兒沒人幹了,又興起了“扶鸞”的事。
四
“扶鸞”也叫“扶乩”,是舊時迷信求神降示的一種方法。《紅樓夢》裏多次寫到這種活動,第九十五回裏說,邢岫煙走到櫳翠庵,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先是推辭,後來見拗不過,隻好笑了一笑,叫道婆焚香,在箱子裏找出沙盤、乩架,書了符,命岫煙行禮祝告畢,起來同妙玉扶著乩,不多時,隻見那仙乩疾書道:“噫!來無跡,去無蹤,青埂峰下倚古鬆。欲追尋,山萬重,入我門來一笑逢。”書畢,岫煙便問:“請的是何仙?”妙玉說是拐仙。下麵的事就是找人去解那“仙機隱語”。魯迅先生在小說《高老夫子》中也寫到了乩壇請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