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石上精靈(1 / 3)

歲月齧群生,片石存靈跡。對此慨晨夕,滄桑現眼底。

——題記

這是一塊形成於一億兩千萬年前的古生物化石。定格在畫麵上的,不是普通標本似的呆板的形骸,而是一幅生意盎然、鮮活靈動的《魚趣圖》:十來條狼鰭魚悠閑自在地洄遊著,搖晃著尾巴,扇動著臀鰭,有的魚貫而行,有的正在嘴對嘴地唼喋……

想象中的當時的地理環境,大約是這樣的:

長城外側,山勢起伏,由南向北漸漸地綿延著,形成了開闊的遼西丘陵地帶。這裏氣候溫和,雨量豐沛,到處覆蓋著茂密的森林,銀杏、蒼鬆、翠柏高聳雲天,蘇鐵和蕨類植物隨處可見。湖泊星羅棋布,“河水清且漣漪”,從低等的古鱈魚、北票鱘、白鱘到比較高等的狼鰭魚、弓鰭魚,懸浮上下,暢遊其間。蔥蘢蓊鬱的陸地上,怪模怪樣的鸚鵡嘴龍和拖著一條尾巴的蠑螈在草叢間悠閑自在地爬行著;池沼邊上,青蛙在葦蕩中跳進跳出,有時蹲在草棵裏發出有節奏的“呱呱”聲。熏風輕輕地吹著,晴和溫暖的碧雲天,不時地掠過各種飛鳥的身影,那裏有原始的孔子鳥、遼西鳥、三塔鳥,還有已經趨向進步的遼寧鳥、朝陽鳥;而蜻蜓、蜜蜂和三尾類蜉蝣則在散發著草香的原野上嗡嗡營營、鬧鬧哄哄地上下翩飛。坐落在中國北方的這個生機活潑、安定祥和的生物世界,分明是繼“侏羅紀公園”之後出現的一個活脫脫的“白堊紀公園”。

但是,厄運突然降臨了。伴隨著一陣撼天震地的隆隆巨響,石破天驚,岩漿噴溢,烈焰騰空,鋪天蓋地的灼燙的塵灰,彌漫了浩浩茫茫的蒼空大野。——一場由火山爆發造成的毀滅性災難,不期而至。白晝變得混混沌沌,如同昏暗的夜晚,驚恐的鳥群本能地飛向湖泊上空,但是,很快就為火山噴發所產生的大量二氧化碳和一些有毒氣體所窒息,撲騰了幾下,就敗葉般地紛紛落下,同水中的魚類一道,統統被埋葬在熔岩和火山灰裏。

一場遠古的浩劫,一場天崩地坼的滅頂之災,就這樣,以其雷霆萬鈞、無可抗拒的威力,把那些鮮活靈動的生命牢牢地封存於地下。它們是不幸的犧牲品,它們的滅絕展示了生存的無奈、生命的悲哀。

但是,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這種突如其來的毀滅,又何嚐不是一種幸運呢?就說這些狼鰭魚吧,在它們的同類中,有多少死於“弱肉強食”的生物間的實力拚爭,死於酷寒暴暑、氣溫驟變的自然災禍,或者在狂風怒浪的襲擊下觸礁殞命,或者因老病衰殘而奄奄待斃,最後雙眼暴突,肚皮翻白,浮上水麵,轉瞬間歸於朽腐,化為泥沙。而這些狼鰭魚卻有幸在億萬斯年之後,作為這場亙古奇觀的直接見證者,以一種再生精靈的姿態,撩開歲月的紗帷,帶著遠古的氣息,重新展現在世人麵前。

它們以一種永恒形態保存下來,恰如海德格爾所說,是“向死的存在”。這是一種特殊情況下的永生,這種永生是以死亡的形式展現的,死是它生的一種存在方式。在這裏,死亡被納入生命之中,成為生命最輝煌的完成。一如詩人馮至所讚頌的:

在曆史上,

有多少聖賢在臨死時

就這樣完成他們生命裏

它們用一種雕塑般的造型,把生命的短暫與恒久、脆弱與頑強、有常與無常、存在與虛無,展現得格外分明。

石上精靈會訴說。這種訴說,無言卻又雄辯,邃密倒也直觀。麵對這些魚化石,絞盡腦汁地窮思苦索,以求揭櫫地質構成、氣候變遷、生物演變的奧秘,那是研究生命進化史的科學家們的事情;而我們這些活在當下的普通人,則樂得憑著興趣,出於好奇心理,追蹤這些石上精靈的腳步,穿越時空的隧道,來翻檢遠古劫餘的影集,左猜右猜、裏猜外猜生命史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種種謎團。

滄海桑田,水枯陸現,從前,據說隻有麻姑那樣的仙人才能親見,現在,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居然可以透過一方古生物化石,借助於聯翩的浮想,飽諳眼底的滄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幸會,一種機緣。

古生物化石是一扇回望遠哉遙遙的太古世界的窗戶,它幫助人們透過“存在”的現象,去把握已經逝去的本質——虛無,又從這種虛無進一步認識到現實的存在。它也是一部曆時性的線型史書,是對地球曆史生滅流轉過程的忠實載錄。麵對這一片靈石,無異於展讀一部再現我們這個地球的波驚浪詭的史詩,叩問億萬年前奇突、神秘的歲月。我們可以從中揣測地殼的變遷史,讀出生物的進化論。它使人記起了英國詩人布萊克的名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