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似曾相識的白雲(1 / 2)

看雲做夢、臨水高吟的青澀歲月,在我已經是遠哉遙遙的了。可是,麵對這藍天、碧水、綠樹、白雲,卻還是那麼動情,那麼狂喜,無邊的興奮中每每夾雜著幾分親切,幾分慰藉。——許是因為在這座北方的特大都市裏,這一切,確實都暌違已久了。

熱愛自然,鍾情愜意的生存空間,人同此心,今古無異。東坡居士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為“造物者之無盡藏”;而生小在醫巫閭山腳下嬉遊笑鬧的我,則把那觸目可及的羊群、雪峰、棉團、飛絮般的天上白雲,看做是山鄉獨有的風景線。“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童年時代,我不滿足於隻同地上的“赤腳孩”打交道,朝朝暮暮,還迷戀著兩個空中的昵友:一為牽線的風箏——嗚嗚作響的黑蜈蚣;一為斷線的風箏——天空雪白的雲朵。整天仰首晴空,以致頸部為之隱隱作痛。後來,響著鈴鐺的大馬車把我拉到了省城來讀書,再往後,“學而優則仕”了,那些“兒時舊侶”便從現實中紛紛告退,一股腦兒地寄存在迷離的夢境之中,而成為“月朦朧,鳥朦朧”了。

省城自然不乏堪資驕傲與自豪之處。揀重要的說:每逢我到祖國各地參觀、學習,尤其是在一些工廠、礦山和建設基地,經常能夠聽到這樣的話語:“此間的技術設備,技師和工人,許多都來自你們那裏。我們發展到今天,是和沈陽老大哥的無私支援分不開的。”這是事實,並非出於客套。經過幾代人的艱辛創業,沈陽,這座有著光榮傳統的英雄城市,數十年間,一直被譽為“共和國的裝備部”、“祖國工業化的搖籃”,曾經以先後創造出上百項的“全國工業第一”而稱雄華夏。作為關外一座曆史文化名城,她已有兩千三百年的曆史,一朝龍興地,兩代帝王都,三項世界文化遺產,更使她聲聞遐邇。

但這隻是一個方麵。足跡所至,我也不時地聽到關於她的大氣汙染、環境髒亂,以及“傻大黑粗”等議論。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拉薩的國賓館,一位外地的朋友對我說:“我來這裏已經十天了,白色襯衣一直都是幹幹淨淨;若是在你們沈陽,……”我知道下麵要說什麼,臉,刷地紅了。當然,這也是事實,並非出自偏見。那時的沈陽,特別是鐵西工業區,煙囪林立,烏龍滾滾,空中的雲,地上的人,連同稀疏的樹木、錯落的樓群,到處都是一色灰蒙蒙的。

“山性使人塞,水性使人通。”世界城市文明史,普遍驗證了“因水而興”的發展規律。渾河舊名沈水,水北曰陽,沈陽由此而得名。當日清太祖努爾哈赤力排眾議,遷都於此,即著眼於它的戰略地位與資源、交通方麵的優勢,水上通航是一重要因素。可是,曾幾何時,渾河便逐漸變得灘多水淺直至斷流,而且遭到重度汙染,蓬蒿沒脛,濁氣熏蒸。在整個地球由於狂采、超伐、濫墾、亂鑽而弄得千瘡百孔之際,這條鏈接曆史與現實、城市與鄉村的“生命之水”,同樣陷入了生存的困境。

上世紀九十年代,隨著體製轉軌、社會轉型的不斷深入,傳統體製的弊端在這座國有企業高度集中的工業城市暴露得尤為充分。鐵西老工業區承受著巨大陣痛,95%企業虧損,絕大多數工廠停產半停產,三十萬產業工人中有十三萬下崗,因而得名“全國最大的工人度假村”;北二馬路成為“虧損一條街”、“下崗一條街”、“破產一條街”;企業負債沉重,職工臉上布滿生存的焦慮。沈陽,這個“共和國的長子”,呈現出典型的所謂“東北現象”。

一項重大戰略決策,作為政治哲學智慧的體現,總會迸發出難以意料的神奇效能。黨中央、國務院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部署,為這座極具代表性的傳統工業城市注入了強勁的生機與活力。“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為了實現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沈陽市委、市政府連續闖過了改革產權製度、籌措巨額資金和改善投資環境三道關口。國有企業密集的鐵西老工業區,被認為是斬關奪隘中難以逾越、難以化解的“泰山石”。市裏不失時機地將它與毗鄰的張士經濟技術開發區合署辦公,進行企業搬遷,淘汰重組,“騰籠換鳥”,土地置換。新區作為先進裝備製造業聚集區,如虎添翼,加速騰飛;而老區則以現代商貿生活區的新姿,靠著改善軟硬環境,獲取土地級差收益,爭得競爭優勢,贏來發展速度,從而破解了“錢從哪裏來”、“人往哪裏去”的難題。還是那條因著“破產”、“虧損”出了名的北二馬路,汽車貿易產業帶建成後,每平方米地價騰身翻了四番,稅收由不足七百萬元猛增到億元以上。鐵西區由世界重度汙染的城區,一變而為模範生態區、最佳宜居區和繁華商貿區。作為老工業基地脫胎換骨的一個現代神話,一個飽含時代意義的實體性符號,被載入了新世紀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