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楚少龍的身子再次飛出去,跌落在一個不知道誰扔掉的西瓜上,一下子把西瓜給砸碎了。楚少龍感覺喉嚨裏冒起了一股鹹味,他知道那是血,連吐了兩口。一咬牙,再次搖搖晃晃地站起,發現襯衣上都是西瓜汁,很髒,幹脆把襯衣脫了,露出了一身黝黑到異常結實強健的肌肉。

若冰呆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楚少龍的右臂之上,拇指大一塊烏黑的胎記,就在肩膀下麵一點的地方,同樣是右手,難道會有這麼巧嗎?

“動手吧,隻有一下了!”楚少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他知道,如果若冰這一拳還是像前兩拳一般猛的話,他真得到醫院裏去住幾個月了。死倒是不會,他從小跟老爸練過一種氣功,叫“小周天法”,氣息能於全身經脈中循環流動,隻要心髒不停止跳動,內傷再重,他都有辦法恢複。

出乎意料的是,若冰並沒有打這最後一拳,而是說:“你不用強撐了,別說一拳,就是推一下,你也會倒下去。”

楚少龍諷刺一笑:“是嗎?你來推了試試,看我會不會倒?”

若冰說:“別逞強了,若不然你先抬頭看看天上,還能數得清有多少顆星星嗎?”

楚少龍抬起頭,心裏頓時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城市繁華,高樓如森林,霓虹總是把腳下的路映亮如白晝,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頭上的天空了。這一抬頭,才發現竟然皓月當空,繁星滿天,好一片星河璀璨。

“數清楚了嗎?”若冰又問了一遍。

楚少龍回過目光,看著若冰,那一瞬間,他的心裏生起一絲疑惑,為什麼她會突然問起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然而,他還是回答了,說:“當然數清楚了。”

“是嗎?”若冰有些意外,問:“多少顆?”

楚少龍說:“兩顆。”

若冰的眼神顫抖了下,但很快就掩飾住了心裏的波動,冷笑了聲:“你真能胡說八道,明明數不清楚,你卻說兩顆,說明你確實已經不行了。這最後一拳就記著吧,如果你還能活下來,我再跟你算賬。”

說罷,對短發女人喊了聲:“雪雁姐,我們走吧。”然後一行人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楚少龍站在那裏,看著若冰離去的背影,呆呆的。

還是很多年前,楚少龍生活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他爸是獵人,還會武功,能赤手空拳打死野豬,楚少龍也在老爸的監督下練了好些本事。他是夥伴們的帶頭人,大家都很佩服他。

就在楚少龍6歲的那個夏天,他才一年級的第一個暑假,家裏突然來了一對父女,父親和楚少龍老爸年齡差不多,小女孩隻有3歲。老爸讓楚少龍喊那個男人叫薛叔叔,而小女孩的名字叫小樂。

楚少龍的家裏隻有兩張床,一張爸媽睡,一張他睡。小樂和薛叔叔來了之後,楚少龍的爸爸就跟薛叔叔睡,楚少龍就和媽媽以及小樂三個人一起睡了。

老爸告訴楚少龍,薛叔叔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兄弟,可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那些日子,老爸跟薛叔叔常在一起,無論是上山打獵還是下地幹活。而楚少龍則帶著小樂漫山遍野地玩,幫她到樹上摘果子,到小河裏抓魚。

楚少龍知道了小樂是從很遠很遠的城裏來,就給小樂講很多鄉下的東西,小樂也給他講城裏的那些事,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形影不離,小樂在他後邊屁顛屁顛的,就像是跟屁蟲。

薛叔叔住了一個多月就走了,而小樂卻留了下來。

楚少龍的爸媽繼續睡一張床,而楚少龍就和小樂睡在一起,兩個人總是會在床上打鬧到很晚不睡,直到老媽裝模作樣地拿著竹板過來,兩人才在被子裏躲著不做聲,還感覺很刺激似地偷笑。

那時候的時光是快樂的,那時候的感情也是純真的。

當村裏的小夥伴們玩一種“挑對象”的遊戲時,男孩子們都挑小樂,但小樂隻選楚少龍。後來,小樂很天真地說,長大以後隻嫁小龍哥哥。而楚少龍也對小樂說了,長大以後隻娶她。兩個人還拉了勾,說誰說話不算話就是小狗。

在一個繁星滿天的晚上,兩個人坐在房子的曬台上,楚少龍故意逗小樂,指著天上的星星問:“你能數得清有多少顆嗎?”

小樂豎起兩根小手指,說:“兩顆。”

楚少龍很奇怪地問:“那麼多,怎麼隻有兩顆?”

小樂狡黠地說:“你猜?”

楚少龍笑了起來,說:“我明白了,你說過我們都是天上的星星,你不識數,所以隻有你一顆,我一顆,一共兩顆,對不對?”

小樂點頭說:“小龍哥哥你真聰明。這裏就隻有我們兩個人,所以就隻有兩顆星星,一顆是我,一顆是你。那些其他的星星都是我們的影子,到時候我們可以變流星雨玩。”

有一天,楚少龍突然問老爸為什麼薛叔叔走了,小樂要留在他們家裏。老爸說因為小樂是他以後的媳婦,是在他們都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的。楚少龍聽了特別高興,雖然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媳婦的含義,但是知道自己會一輩子和媳婦一起。

眨眼之間兩年過去了。

某一天,薛叔叔又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和楚少龍老爸一起打獵,而是大吵了一架,然後要把小樂接走。小樂哭著不走,楚少龍也哭著不讓她走,但兩人終於還是被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床上沒有了小樂,楚少龍都睡不著,他甚至不去讀書,也不練功。

而沒過多久,他們就搬了家,搬到了另外一個很遠的地方。

楚少龍曾問過老爸為什麼搬家,老爸說原來那裏住著很危險,他問有什麼危險,老爸並沒有說。他問小樂什麼時候會再來玩,老爸讓他不要再想著小樂,還說他和小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問小樂不是他的媳婦麼?老爸說,以後不再是了。他問為什麼,老爸說,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一直的,曾經滄海,轉眼桑田。

時間慢慢地流逝,美好的故事和傷口一起被掩埋。

楚少龍把小樂藏在內心深處,一直不再提起,隻是偶爾回憶起來,覺得那是一段很純粹的感情、很快樂的日子。後來他在老爸的嚴厲監督之下,又在軍營的千錘百煉中,終成為國家最強的絕密特種部隊成員。他已經大致清楚,老爸和薛叔叔是過得生死的兄弟,才會指腹為婚,但那次大吵,讓兩人的一切都成為決裂,包括他和小樂之間的婚約。

搬家以後,他常常看見老爸一個人對著遠方發呆,一個人喝悶酒,他知道肯定是因為薛叔叔的事情。他有問過老爸到底和薛叔叔怎麼了,老爸吼他,讓他不要再提起這個人,楚少龍就再也沒問過。

時隔多年,他竟然會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又見到了小樂。

楚少龍很清楚地知道,若冰就是小樂。

若冰是在故意捉弄他,問他還能不能數得清天上的星星,其實隻是在求證。因為她一定看到了自己右臂上的那塊胎記。小樂還指著他的胎記問過,是不是塗的墨水。

若冰應該是看到這塊胎記,想起了他,但也不確定,所以才在眾多可以求證的問題上選擇了一個不露痕跡的問題,因為恰好頭上皓月當空滿天星星。從表麵上看,若冰問這個問題也並沒有什麼道理,誰能在這麼一個突然的時候就想起了十多年將近二十年一個兒戲般的答案?但實際上還是道理的。

其一,在城裏生活久了的人和鄉村的人有很大區別,農村的夏夜,除了下雨天,到處都是月光,一整個院子的人圍在一起乘涼,吹牛聊天,講那些神話故事。尤其是小孩子,喜歡那些關於月亮和星星的故事,喜歡數著星星玩,月光灑在路上,一片銀白。而到城市裏之後,鋪天蓋地的霓虹,已經很少有人看天,更多的時候在看著腳下的路,看到五顏六色的燈光。在這樣的時候,突然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光,腦子裏首先想起的是鄉村的過往。楚少龍若真是從農村裏走出來,很容易在看到天上的皓月和星星時就想到過去。

其二,若冰知道楚少龍的真實身份,是國家絕密特種部隊“強龍之師”成員,知道他的思維跟一般人不同,當楚少龍並沒有辦法真正把天上的星星數得清楚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就會有一個腦筋急轉彎的答案,然後這個時候什麼答案在他心裏最記憶深刻,就會很快的浮出腦海。

楚少龍和小樂在一起的那兩年時間裏,他們一直都在守著自己的答案,天上隻有兩顆星星。還為此和其他孩子爭吵,還找大人評理。大人說天上不止兩顆星星,然後他們就說他們是最亮的那兩顆星星。那些記憶,會一輩子刻在一個人的心裏。所以,若冰肯定在想,他若是自己求證的那個人,回答正確答案的可能性很大。

沒錯,當楚少龍說出答案的時候,他在若冰的神情裏發現了一瞬即逝的震動,但很快就被掩飾住了,不過瞞不了楚少龍。

楚少龍覺得心裏很難受,若冰既然認出了他,但為什麼不相認?為什麼要那麼快反應地掩飾住,裝著就是問了個無聊的問題,然後匆匆的離開?

胸口上傳來陣陣的劇痛,四周的霓虹閃爍,充滿了無情的嘲諷。

楚少龍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抽了一支煙銜在嘴裏,用火點燃,猛吸了兩口,那些煙霧彌漫在肺裏麵,辛辣的味道似乎能麻痹神經一般,痛楚減少了許多。

他往停車場外麵走了幾步,覺得腳發軟,眼睛有些發黑,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運動,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於是就坐在路邊的一個台階上,猛抽著煙,心中的痛楚一潮一潮的。他很快就理清了頭緒,若冰為什麼不認他——很簡單,就像老爸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和若冰,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今日的若冰,應該是在高官巨富之家,而他,不過是一個為國家安寧而流血流汗的不悔軍人。

曾經莫名其妙的幻想和期望過,彼此是否可以何年何月偶然相見,那應該是一件多麼激動人心的事情。真正見到了,像一瓢冷水從頭上淋下。就像最早的那些網戀,聊得熱火朝天恨不能朝朝暮暮纏纏綿綿,一見麵,才發現什麼都破碎了。

不認就不認唄,有什麼了不起!楚少龍狠狠地抽了口煙。

而此時,若冰就在斜對麵的一輛法拉利轎車裏。

她和雪雁等人一起離開之後,又擔心楚少龍萬一會出什麼意外,就讓雪雁她們先走了,她開著車折回來,把車停靠在路邊,透過車窗看著楚少龍。

是的,楚少龍就是她的小龍哥哥,是她十多年成長歲月裏,那心中從沒有散去的一絲惆悵。

惆悵,不過是偶爾的一種傷感情緒,與別的無關。

十多年將近二十年的歲月,能淹沒掉好多東西,與小龍哥哥的分別之後,最開始哭得要死要活,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但慢慢的,她有了新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尤其是後來她悄悄回去想再看到小龍哥哥的時候,村子裏的人都說已經不知道他們搬哪裏去了。

她就沒有再抱過任何希望。

在生活中不斷長大的人,都會懂得什麼叫漸漸放棄,漸漸遺忘。

就像那些熱戀後分手的人,曾經多麼刻骨銘心,後來除了記得,跟生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關係。

在城市裏生活多年以後,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可能去嫁給一個平凡人,尤其不可能是一個用微信約女人上床的流氓,她的白馬王子有她的標準。相貌、才華、背景、人品等等,但絕不是楚少龍這樣的,所以,在那個時候她理智地選擇了不相認,因為相認隻會讓彼此尷尬。她和楚少龍,已不會像和當初的小龍哥哥那樣無話不說,現在的彼此,不是一個階層的人,說不到一塊來。

楚少龍已讓她感覺不到親切,而隻有厭惡。

而且,老爸也說過,她和小龍哥哥之間已經沒有了婚約。並且還吼著說,長大以後嫁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給她的小龍哥哥。

那是她心裏的謎,沒法得解,但可見老爸態度的堅決。慢慢長大以後,她不再像小時候和老爸糾結這樣的事情,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不可能去嫁給一個鄉巴佬。

楚少龍把煙抽完,將煙頭掐滅,順手扔到了一邊的花壇裏,站起身,步伐有些費力,還因為疼痛用手捂著胸口。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若冰的心裏湧動著一種莫名的難過。不為此刻的楚少龍,而是為她心中那些曾經的美好,竟然像一塊玻璃摔到地上,碎得都已經沒有了形狀。

人事已全非。

而眼淚,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