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巴子
已經是秋天了,高空中大雁遠徙,夏日裏最後的花朵早已在芳香中離開了母體,平緩的原野,把我們的目光送往天極。窗下的秋蛩在涼夜中哀鳴,傍晚的散步中再也找不到一顆螢火蟲的燈籠。當我在夜風中歸來,內心的寂寥像吹破的紙燈,像紀念館一樣無人居住。但是,就在我回到書房,打開燈之後,我被一陣意外的驚喜震顫了。我看到了什麼呀……一隻蝴蝶!一隻美麗的蝴蝶停在窗下的玫瑰花上。
它是什麼時候飛來的呢也許因了我的粗心,竟不知它已停留了多日?她的翅翼微微擺動,仿佛花在呼吸。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它抓住這秋日裏唯一盛開的花兒直到死去?我小心接近,不敢驚動它的深秋之夢。那是絹花呀!絹花永遠不敗,而蝴蝶,一隻肉身的蝴蝶,像一篇淒美的生命悼文,在風中輕輕擺動、誦詠。它停在那裏,讓我不忍去捉它。它太美麗了!但它停在花瓣上的時候更美。它已經死去多時了,或許就在我們大聲說話的時候?也或許,就在我們的怒氣到達冰雪和火牆之前當蝴蝶飛著的時候,它是一個夢。一個草地上的夢,一個自由天空的夢,日日環繞著生命的花園。它微弱、自持,無處紮根。現在它停下來了,累了,睡去了……蝴蝶的睡眠是兩片花瓣,兩片暫時的花瓣,但我更願望它持久。當它停在那裏,那是一個更加堅實的夢,具體、可感、而且寧靜。它幾乎具有使我放下手邊的一切的力量,讓我也停下來,就停在這一片夢上。這也是莊生曉夢迷蝴蝶之夢吧,不知我是蝴蝶抑或是花的忘我之夢,物我一境之夢。我們的一生有過幾多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夢呢人們大多貪婪地享受著生命,乃至攫取著揮霍著生命;沉醉於容貌、身姿、建築、風景,沉醉於美酒和癡情,甚至願意因此而忘記自己還活著,還需要創造,還需要追索與探求更大的未知。但是,又常因了一點小小的不如意而喪氣、低沉、心灰意懶,不知所之。我麵對現在的這一隻蝴蝶,反思著自己這個龐然大物,如果更大的苦難降臨在頭上,譬如死神的腳步臨近,我能坦然相對嗎?我所見到的這一隻蝴蝶,這細小的生命,它卻做到了。它或許已經走遍了原野,在曆經了多少風雨之後,來到了我的窗下,得到了這生命的秋日裏最後的燦爛與絢麗——雖然僅僅是一束絹花。它是那麼忘我地紮根在這裏,越過了生死的界限。它停在那花上,翅翼隨風擺動,隨我的呼吸擺動,它已經遺忘了死亡。它短暫的一生,那麼專注於自己的生命,這就是那種拒絕死亡的姿態吧。她已不僅是一篇生命的悼文。當物沉埋於晚秋的寂靜,當一個人的生命被無盡期的黑暗覆蓋,在冷與暖交彙的地方,在生者和死者交談的地方,這一隻蝴蝶使我心頭的火焰穿過了生命中的虛與實之間。
季節已經是深秋了。我知道花朵是春天的一半,季節的一半,生命的一半。另一半,是事物的可能性,係於飛翔或果實。生命在冷暖之間不斷地剝離,墜落,如同往日的戀情,往日的鳥,往日的蝴蝶。越過秋天需要兩隻翅膀,一隻是具體的,譬如花朵和春天;另一隻是抽象的,譬如真理和信念。而生命就是這一隻處在花朵和春天與真理和信念之間的蝴蝶,它或許是細小的,脆弱的,單薄的,但生命是任何強大的力量也不能摧毀的,包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