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連德
梅州歸來,晚餐喝了幾杯老酒,複又起了興致,便去看那雙江,賞那秋月。
水是順水,風是順風,船是小船;乘月泛舟,披襟納涼,一路上撩水擊浪,談笑風生,仿佛回到了少年。不一會兒,就到了雙江口上。
此處所說的雙江,是指赧水和夫夷水,實乃浩浩資江的兩大源頭:西源赧水,源出南嶺、雪峰山的交彙之地,今城步苗族自治縣境的唐糾山;南源夫夷水,源出廣西資源、興安之際的越城嶺。兩水穿山越嶺,跨洲過縣,一路滾滾滔滔,滔滔滾滾,至此彙合,為資江幹流。
停棹罷櫓,一抬腿就踏上了江心小洲。綠水環繞處,但見一島森然:高的是老樹,老樹虯曲;矮的是灌木,灌木蓊鬱;淺的是芳草,芳草萋萋。於皎潔的月光下,老樹灌木芳草渾然一體,又有幾分朦朧、幾分神秘的一派清幽。清清幽幽中,又有花香淡淡襲來,又有鳥語隱隱傳出。詩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心想,這生長綠樹芳草、亂花迷眼的“在河之洲”,這平沙落雁、塵囂不擾的一方淨土,也該是馳騁浪漫、生長愛情的好地方。問劃船的山村小夥子,他笑而不答,隻順手摘了一枝野菊花,放在鼻下深情地嗅著吻著。
說說又笑笑,行行複行行,冷不防就到了下流的洲頭。舉目望去,好一派寬闊的水麵!想這赧夫二水,遠道而來,一路上受了兩岸崇山峻嶺和懸崖峭壁的約束、逼迫,有過幾多的焦躁、不安,乃至憤懣,到此天高地闊,自是一身舒坦,心氣平和了。且看這一輪秋月,臨空朗照,銀輝萬裏,滿懷深情地關愛著人世間的物物事事;而此刻浸在碧流,一點波心,又顯得那麼皎潔晶瑩,清澈靈動。是的,最為可愛的當是這澄江秋月。我很有些感動了。朦朧中,覺得這滿天滿地滿江的溶溶月色和豔豔秋光,刹那間洶湧如潮又溫柔似夢地浸漫而來,旋即淹沒了整個身心,不唯眼前的山光水色紛紛退隱,就是人生常累的所謂塵憂俗念之類,也被洗刷得一幹二淨,滿心裏隻是一片純淨,一片光明,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神聖的快感。腦子裏卻驀地出現了一個披發長嘯、行吟澤畔的形象。這個行者,就是一生忠貞愛國,反為奸邪所害,最後滿腔憂憤自沉汨羅,又被人稱做羅公的三間大夫屈原。
屈原大夫是否遊過資水,到過雙江口,史無記載,也並不重要。考地理誌,武崗有“漁父亭”,敘浦有“招屈亭”。《楚辭》又載:“朝遊五溪,夕宿晨陽。”意為屈原大夫被放逐以後,漂泊無依,偏楚之東南而遊曆。楚之後人為追悼孤忠,在其遊曆之地,抑或其未到之地,立廟以祀之。大抵一代聖賢忠良,既彪炳史冊,便名垂千載,為萬民同讚共仰,而非方域能囿。這正如明月在天,朗照寰宇,因其瑰麗,博愛而為天下人共同讚美一樣,實在是人同此心,“理固然也”。
月兒已經西斜,露水也冷冷地下了,於是就怏怏返城。一路上,沐浴著溶溶月色,呆望著悠悠流水,又兀自沉思:“古調獨彈,一曲《離騷》成絕唱;孤忠影抱,雙江秋水吊幽魂。”這元祐古碑上的楹聯倒寫得頗有情致,隻是憑吊忠魂的不僅僅是雙江秋水,更有富有愛國情懷的一方楚民。每到清明端午,在這雙江口上,仍有“漁舟絡繹”,“雞豚祭賽”。仍有龍舟競渡,鼓樂喧天,如此盛況,自可告慰英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