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偵破(3 / 3)

星野對白太太說:“你年紀大點,辦事應該穩妥點了吧。回去給兩個小外甥女提個醒,我也就放心了。”

為不使星野再提起孩子的事,沁兒借機把話題又轉到了生活的瑣碎事情上來。吃的、穿的、用的無所不談。春芽說到穿的就誇良子的衣服如何好看,自己的衣著是如何的土氣。

“表舅,白大姐的衣服都是你給買的,還是白先生給買的。”

“春妹妹,要喜歡,明天我就幫你買料子去做,表舅肯定會為你倆出血的。”

“那是,那是。我給你們五十塊大洋,去做你們喜歡的衣服。不過,平時還是穿你們現在的衣服好。土氣中含著芳香,樸實中含著清秀,簡單中含著利落。我就喜歡女孩子的本色美,綾羅綢緞,胭脂香粉,有時讓人生膩。”

良子聽得出星野是要她走開。她看了看沁兒和春芽笑著說:“二位妹妹留下,陪表舅吃吧,樂吧,玩吧。不過,千萬要留心,別傷了表舅的身子和二位妹妹的身子。我可得先出去辦點事,免得他老人家膩得吃不好,那不得恨死我了。”

星野聽了良子的話,心裏很滿意,心想良子變得知趣多了,可嘴裏卻說:“多心了不是,我怎麼會指我的大外甥女,我是隨便說個道理。肉是好東西,尤其是肥肉,更香,但天天吃、頓頓吃,就讓人生膩。時間長了就得吃些清淡的,換換口味。這穿衣服也是一樣的道理。我看你呀,也做幾件民家女子的衣服,不要塗脂抹粉,會更好看些。”

良子起立,擺了一下手中的手絹說:“罷了,罷了。指也好,不指也好,反正我是無法和二位妹妹相比呀?我聽表舅的,明天就和妹妹們去做衣服,也好讓表舅新鮮新鮮。”

她回過頭又對沁兒和春芽眨了眨眼說:“二位妹妹,表舅為歡迎你倆第一次登門,在裏屋擺好了酒席。平時盡吃些小米雜麵的,今天就好好吃,多吃點。替我多敬表舅幾杯。我兩個時辰後回來。”

“白大姐,你也沒吃飯,先吃點再去辦事。你不吃,我和妹妹有點——”

“有點什麼?表舅方才說了,肉吃得多了,就膩了。我晚上回去喝肖奶奶熬的小米粥去。好了,你倆就放心吃吧!”

良子正要出門,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又笑著說了一句:“我會回來接你倆的。對了,表舅最愛玩狼吃小羊的遊戲,你倆要是躲不開,非得讓表舅灌個醉人似的。好了,好好陪表舅開開心。”

沁兒明白了良子的用意。沁兒在想,是平田大夫讓她這樣做的,還是白先生讓她這樣做的,還是她自己要這樣做的。

沁兒傳遞給良子一個感謝的目光。順口說了一句:“白大姐不吃也罷,晚上回奶奶那兒多喝一碗小米稀飯吧!”

星野讓沁兒二人進了東套間,吃午飯。屋子布置得很雅致。牆上掛著的秦淮麗人陳圓圓、寇白門、柳如是、董小婉的畫像倒有點不多見。一張圓桌配著四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一個飯館送飯的籠屜和四瓶酒。兩瓶是汾酒,兩瓶是法國紅酒。

“快坐,越隨便越好!”

星野把籠屜揭開。上層是六個小盤,中層是六個小碗,下層是一大盤燒賣。他擺好飯菜後說:“咱們也叫它六六大順,外加一大歡喜吧!”

星野又把酒杯倒滿後問:“這該叫什麼呢?”

沁兒看了一下春芽,對著星野說:“表舅,我猜猜,在圓酒杯裏倒滿了酒,表舅是不是想要說圓圓滿滿的意思?”

“好!說得好!表舅就是這個意思。讓你家的孩子有個好去處,讓你倆有個好歸宿。這不就圓滿了嗎?來來,我喝白的,你倆喝紅的。”

“我和姐姐,就按表舅說得辦。來,喝!”

三人剛端起酒杯,正要喝,沁兒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春芽,坐到表舅的那邊,咱倆也好給表舅左右敬酒夾菜呀。

星野樂得哈哈大笑了起來,露出非常得意的樣子說:“真是兩個懂禮懂事的乖孩子。”

春芽喝了一小口,當下就吐了出來:“啊呀,這酒也太難喝了!我原以為像紅糖水那麼好喝呢。”

沁兒雖把喝在嘴裏的一點酒勉強咽了下去,也表示接受不了:“聽說這法國葡萄酒是世界名酒,咋這麼難喝?”

她二人的表情讓星野樂個不停。他笑著說:“經常喝才能品出它的美味來。喝不了就吃菜吧!”

沁兒和春芽連連叫著‘表舅’,連連地敬著酒。左一個替奶奶敬表舅三杯,右一個替白太太敬三杯。還要替不懂事的孩子再敬上三杯。

沁兒敬紅酒,春芽敬白酒。一個敬酒,一個夾菜。為吸引星野多喝,不時地還對對杯,往自己的嘴裏也送一點。

這左一聲表舅,右一聲表舅,叫得星野心裏甜絲絲的;這左一杯白酒,右一杯紅酒,白酒加紅酒喝得星野心裏熱乎乎的。半個多時辰,星野喝得無法再裝住表舅的身份了。他腦子裏已經開始有了幻覺,像狼抓小羊羔似的用雙手把兩個純真質樸的女孩同時摟在懷裏。他伸起雙臂想搭在她倆的肩上,卻被她倆同時慢慢地推開了。

沁兒關切地問:“表舅是不是喝得不舒服了?”

“舒服!舒服極了!好長時間沒這麼舒服過了。”

“表舅,白太太不是說你愛玩狼抓小羊嗎!咱們來玩玩,你抓住我和妹妹,我倆喝酒;你若抓不住,你就喝酒。”

“好吧!我要一下就把你倆抓住,抱回到床上去。”“隨你的便,來吧!”春芽應了一句,便喊:“開始!”

星野圍著飯桌亂抓了起來。當他撲向春芽時,沁兒揪著他的衣服說:“表舅,我在這兒呢。”

當他撲向沁兒時,春芽又揪著他的衣服說:“表舅,快來逮我,我在這兒呢。”

這一來一往,轉來轉去,十多個來回,直轉得星野暈乎乎昏沉沉的。

星野眼睛裏一會兒一排沁兒,一會兒一排春芽。他猛撲了幾次,感覺都抓住了。當他想用力抱緊時,才發現又撲空了。這樣幾次下來,他有點急了。星野好容易摸著椅子,一屁股坐下,喘著氣,臉色沉了下來,用手亂指著說:“你倆過來!快過來!要不然我就開槍了!”

春芽聽了不僅沒害怕,反而逗笑地說:“姐姐,多有意思,槍又沒有手,怎麼能抓人呢?表舅你是說要開槍吧,開槍多好玩。”她伸起手來,向星野做著打槍的樣子,嘴裏還不停在喊著:“啪!啪!啪!”

星野累得肚裏的酒往上湧,幾次想嘔吐出來。刹那間,星野滿臉漲紅,怒氣橫生。突然,真的從衣襟下拔出護身小手槍,胡亂地指著,聲嘶力竭地喊起來:“再不過來,我真的要開槍了。”

沁兒對春芽說:“妹妹,別鬧了,看來表舅是喝多了。”

春芽會意地和沁兒走到星野的兩側,一齊用手搖著星野的兩肩。

春芽學著嬌聲嬌氣地說:“好表舅,千萬別生氣,我倆不鬧了還不行嗎?”

沁兒也不停地說著:“好表舅,別生氣了,是我們從小玩耍慣了,不懂規矩。外甥女給你賠不是了。”

星野的身子開始前後左右搖晃了。眼睛也眯縫起來了,臉上的怒氣也消失了,手裏的槍也撂在飯桌上了。

“春芽,表舅累了,來!扶他回西屋休息吧。”沁兒說著,輕輕地把槍推在桌子中間。她倆把星野扶到西屋的床上。沁兒又出堂屋把倒進白酒和紅酒的茶水杯端過來,給星野往嘴裏一點一點地倒。星野喝了幾口,翻了一下身。嘴不停嘟囔著:“我沒醉!別害怕,快過來!睡在我身邊。”

沁兒和春芽緊靠著他分坐在兩邊。“表舅,你還認得出我是誰麼?”沁兒試探地問道。

星野半睜著眼,看了一會兒,笑著說:“你是……你是,我看不清你是誰。我,我,我沒醉,我能認出你倆來。”

“表舅,你真的喜歡孩子嗎?”春芽進一步地試探。

“孩子,什麼孩子?身上有‘黑記’孩子,不是我喜歡,是將軍喜歡。將軍喜歡背上有‘黑記’的孩子。”

“哪兒有背上有‘黑記’的孩子?”沁兒追問著。

“有!有!我不告訴你們。有!肯定有!老喇嘛招了的,沒錯!我不告訴你們,這是特高科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們兩個毛丫頭。”星野吞吞吐吐語無倫次地說著說著,又翻了一下身,不一會兒睡著了。

沁兒輕輕推著他,慢慢地問:“表舅,哪來的老喇嘛?是老和尚吧。”

“你們,你們女孩子不懂,是老和尚,不是老喇嘛。不——,是老喇嘛,不是老和尚。”

“表舅!老喇嘛,老和尚在哪兒呢?我們怎麼沒見過呀?”沁兒問完又往他嘴裏倒了點茶水。

“他在沙齊鎮監獄的地窖裏,一個老——,一個小——。一個老禿驢有什麼見——見頭。以後,你倆好好伺候表舅就行了,不許你們去見什麼老喇嘛、許校長,統統的不許。”

星野說著說著,打起了鼾聲,而且越打越大,簡直如響雷似的。春芽用手向沁兒示意,要不要掐死他。沁兒擺了擺了手。沁兒慢慢起身,輕輕走到堂屋,拿起電話按平田大夫告訴她的方法和號碼要通了平田大夫。

“平田君,你快來。”

平田大夫出門上了早已等在那裏的順子的車,快速地奔向星野的住處。因為門衛們都認識平田大夫,一聽說是星野大佑打電話叫他來的,誰也不敢阻攔。順子一直把車拉到星野的房間門口。平田大夫快速下了車,春芽快速上了車。車又飛快地到了南門裏車場,春芽把偵破的情況告訴了守候在那裏的高大樹和海娃。並說,過一個時辰,幫沁兒脫身。

沁兒在堂屋把情況給平田講了一遍。平田看著飯桌上的槍,慶幸她們沒出什麼事。

良子回來了。她萬沒想到的是平田大夫來了。她疑惑不解:“這——”

“是這樣,你表舅喝醉了,要吐。她倆害怕是酒精中毒,問你表舅怎辦呀?你表舅迷迷糊糊地讓沁兒打電話叫我過來。我來了,他才睡穩當了。”

良子又疑惑地看著沁兒問起來:“沁妹妹怎麼知道內部電話的用法呢?”

“表舅讓我打的,他不告訴我,我怎麼打呀。”

“春妹妹呢?”

“她正好坐上送我來的車回去給孩子和奶奶做飯了。你不要喝小米粥嘛。”

沁兒對良子說:“我從沒喝過酒,這也是舍命陪君子呢。為陪你表舅喝一點,頭就疼得厲害。”她說著便趴在飯桌邊上好像是要打個盹,實際是給他倆談話的機會。

“平田君,上次去醫院追沁兒,你把我說得就差去上吊了。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反複思想,不僅不能怪你,我還得感謝你,是你喚醒了我。我這個人雖在他們手裏,但我想脫身的決心是下定了!你一定要幫我!”她進一步解釋,“今天,是沁兒和春芽讓我帶她們來的。不是我騙她們來的。”

“白太太,我應該給你道歉,我原來不了解你的經曆、處境,特別是內心的痛苦。不知道你內心深處有著正常人的良知和想擺脫做性奴隸的渴望。你是我的同胞,是我的親人。軍國主義教化日本女子做這種犧牲,是日本國的悲哀,是日本國的恥辱。日本軍國主義利用女子來激發戰爭動物們的鬥誌,是無恥至極的罪惡行為!你一定要認清這一點!你也不了解白先生,實際上他也是個好人,他已經振作起來了。你也要振作起來。戰局很快會有大的變化,若有逃脫的機會,我一定會幫你的。你起碼要盡力去幫助沁兒,保護無辜的孩子。”

良子十分感激地說:“有平田君的保證,我心裏就有了盼頭。平田君放心吧!我再也不會幹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了。我會照你說的去做。我已在暗中幫沁兒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星野慢慢地醒了喊著要唱茶水。當他睜開眼,看到是平田大夫和良子、沁兒守在他的身邊。他瞪著眼睛問平田大夫:“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來了?”

平田大夫看了一下良子,微笑著說:“別急,白太太用電話告訴我,你喝得太多了,幾次要吐又吐不出來,把沁兒倆人都嚇得哭了,怕你酒精中毒,怕你的血壓又高上去,讓我快來。”

他又直問良子:“你的,不,你怎麼會用我的專用電話?”

沒等良子想出應對的話,沁兒笑著答話了:“表舅,別急,你的血壓已經高了,急了會頭暈的。你喝醉的樣子好可怕。我們急得沒辦法,就問你。沒想到表舅醉了,記性還那麼好。白大姐照你說的號碼試了試,一下就通了。”

“我說了嗎?”星野瞪著良子問。

“表舅說了,還迷迷糊糊地說了兩次呢?”良子坦然地回答。

沁兒把準備好的毛巾在涼水盆裏投了投,走到星野麵前說:“表舅,來,用涼毛巾擦擦臉,清醒清醒。”

星野心裏油然生出一種甜意,誇獎說:“還是你懂事。”

星野慢慢坐起來,發現春芽不在場,他問沁兒:“春姑娘呢?”

“她坐送平田大夫來的車先回去給白大姐熬小米粥去了。白大姐方才不說想喝小米粥嘛。”

沁兒和良子正要扶還處在迷糊狀態的星野起來,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鈴聲非常急促。星野從鈴聲裏判斷出是前院佐佐木的電話。星野慌亂地坐起來接電話。沁兒心裏明白,這是高大樹為她搞得脫身之計。

佐佐木在電話裏告訴星野:“南門口的憲兵遭到了襲擊。有兩個憲兵已被打死。發動襲擊的人,聲稱是你的特高科。現在還在交火。我已派三太郎帶一個小隊去了。你火速前去!撤走你的人。否則,我的人要去端你的窩。”

星野放下電話,冒出一頭冷汗。酒勁也隨之消除了大半。他怒氣衝天,大聲喝道:“八格牙魯!你們,統統地快走開!”他自己打開壁櫃,取出軍裝和軍刀,披掛上了陣。

沁兒三人出了北小門後,沁兒拉著良子上了已等在那裏的順子的車,平田上了大順的車。

路上,沁兒問良子:“怎麼,表舅一到急了的時候,就顯出日本鬼子的說話腔調來呢?”

“和日本人打交道打得多的緣故吧。”

沁兒心裏明白,良子所以沒說實話,說明對自己還有很大的戒心。對這個從小就受到軍國主義分子迫害的女子應當像平田大夫那樣給予溫暖和感化。她再一次意識到把講人性,講人情貫徹在講道理和講政策之中,才能真正感化她。

沁兒把頭靠在良子的肩上,很親切地說:“良子姐姐,謝謝你方才的幫助!再不要對我家的人有戒心了。我們決不做亡國奴,你不要再做星野的奴隸了,不要再受日本軍國主義的欺辱了。我們應該一起來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奴役和屠殺,讓我們把心連在一起吧!”

“沁兒,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不討厭我身子不幹淨?”

“姐姐,良子是多麼好聽的名字,我喜歡。我不僅喜歡這個名字,我更喜歡你這個人!身子不幹淨可以洗幹淨。你的心是幹淨的,美麗的!我和春芽生來命好,有了一個日本哥哥,現在又有了一個日本姐姐。”

良子看著沁兒,無比激動地說:“沁兒,抱住我!我做夢都不敢想能有今天!你知道嗎?自從平田大夫點亮了我的心後,我就下決心不再給星野和老狼做奴隸,做犧牲品了!”

“姐姐,要堅強些!知道了過去,就明白今天該怎麼走人生的道路,等咱們齊心協力把星野這幫侵略者消滅掉,姐姐還會像櫻花一樣美麗!我們會把你當作親人,我們會拚死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