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娘
人與人之間就像鎖和鑰匙,有的人一相逢,世界的大門就向你打開;有的人共事幾十年,你不知道他是把什麼鎖;有的人追求了一生,卻從不知道開鎖的快樂;又有多少可以打開你心靈的人卻和你擦肩而過。當命運給我們送來朋友和親人,我們就該好好相愛。
我有些舊鑰匙已經不用了。有的鎖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有知道在什麼地方的鎖,卻再也不會去開了。我用一根舊發帶把它們穿在一起,有時找東西看見它們,許多日子就響了。
那把最大的鑰匙是母親用過的。它幽暗的光澤裏隱現出那幢哥特式建築,那滿園子的樹和紅蜻蜓,我曾經在一篇小說裏寫過它們。現在我住的地方離那兒不遠,有時從那兒路過,我就特別在意地朝我家窗口看一看。一扇窗能給人的快慰,它都給過我,我想象我推開它的感覺,6歲並不遙遠。那就是我最初望著四季的窗口,如今卻亮著別人家的燈。
那把黃鑰匙讓我想起一扇門,它在另一座城市,我在那裏生活過,鑰匙就是那段生活的化石。它常提醒我:門,在遠方。我懷念遠方,我懷念門。
我提起那根舊發帶,鑰匙嘩嘩啦啦發出枯葉的叮咚聲,現在正是深秋。人一輩子究竟有幾片葉子值得保存呢?我總覺著鑰匙和孤獨是在一起的,你用鑰匙是因為屋裏沒有開門的手。尤其在冬天的晚上,我最不願意第一個回家。
我不大習慣帶鑰匙,小時候家裏有外祖母,外祖母在家,屋子就亮了,暖了。飯是熱的,水是溫的,熟悉的月季花香味拂麵而來。不論什麼時候回家,敲敲門,就聽見了外祖母的聲音:誰呀?那聲音讓你覺得你期待的,門裏都有。外祖母就是家,就是鎖和鑰匙。
因為我的童年經驗中沒有鑰匙,我就總是忘記帶鑰匙嗎?我和阿四有了自己的家以後,還是常常忘記帶鑰匙。早晨,匆匆忙忙趕通勤車,走出家門很遠了,又突然回來敲門。阿四開門,快一點,我忘了帶鑰匙。我常幹這種事。可有些時候就徹底來不及了,走進教學樓一摸兜,天啊,沒有鑰匙。隻好等到下班時在樓下給阿四打電話,這個時間他們報社裏總是開編前會,特別忙,我想來想去還是撥個電話試試。喂,阿四,是我,你聽我說……你沒帶鑰匙,是不是?
這就是我;阿四總是提醒我,別忘了帶鑰匙。喂,你的鑰匙在茶盤上。你的鑰匙在書架上。你的鑰匙在鋼琴上。那年冬天,我快臨產了,但我仍然每天下樓去走走。有一天,在霽虹橋下坡我突然看見了阿四。他跨在單車上,一隻腳蹬著道牙子,遠遠地望著我笑。
乖乖,我老遠就看見你了。他說。
你在這裏幹什麼?
你看上去像一隻肥胖的企鵝,我就想告訴你這個。他又蹬起車來,他說他要去采訪。沒走多遠他又回頭叫我:喂!你帶鑰匙了嗎?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每天鎖門、開門,當我拿著鑰匙走向門,那句話就在手心裏響了。我覺著,有時候一句話就是鑰匙,它指向你身上的門。秋天,阿四出差去,走到門口,他想了想說,就是一件事,你別忘記帶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