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行(1 / 3)

那天夜裏,她走了很遠的路,走了整整一夜。月亮若隱若現,有時,樹林和田野都籠罩在清冷的白色月光下,有時,月亮又躲在了雲朵後麵,一片漆黑。有一次,米蘭達一不小心滑進了齊膝的溝裏,她爬出來的時候,荊棘鉤住了她的黑色緊身褲,在大腿處扯開了一道口子。在她的記憶裏,走夜路似乎比較容易,但是她已經離開這裏好多年了,依稀記得的那些地標似乎都已經換了地方。

她專門繞著農場轉了一大圈,怕驚到狗,可就在她穿過一塊草地時,一個模糊不清的白色東西突然衝到了她麵前。一瞬間,眼前到處是這種咩咩叫的動物,它們雖然有些慌張,但一副要跟米蘭達一決高下的樣子。遠處的那條狗叫得很凶,鏈子也被扯直了,院子裏突然亮起一束光。米蘭達撒腿就跑,直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下來。被人發現了嗎?她也說不清。等她意識到自己剛剛在月光下穿過了一大片空曠的草地時,已經太晚了。她靠在一棵橡樹上,等院子裏的燈滅了,才躡手躡腳地接著趕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的身影,她緊貼著一排昏暗的樹籬往前走。

終於走到大路上的時候,她渾身上下已經沾滿了泥巴,全身濕透,瑟瑟發抖。一輛小轎車駛過,她慌忙蹲進水溝裏,又來了一輛,汽車的頭燈在這漆黑的夜裏照出兩道光束,像是透亮的隧道。她很害怕被人發現,這太冒險了,尤其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馬路上走路比在草地裏輕鬆多了。她謹慎地走出來,把白色上衣外麵的夾克扣了起來,邊走邊打量,看前麵有沒有水溝或是閘門可以躲避車輛。

快到黎明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韋瑟比附近的賽馬場。她穿過停車場,爬過圍欄,沿著靠近馬路,潮濕又濃密的障礙賽草場繼續前行。左麵是寂靜的正麵看台,看台後麵的天空露出了淡淡的檸檬黃。前方的車輛沿著A1公路朝南北方向嗖嗖地飛馳而過,她的右麵是被泛光燈照亮的圍欄,還有青少年教養所的牢房。

她坐了下來,靠在一片矮灌木樹叢上休息,等著黎明的到來。沒人會看到她在這兒。她看著城市上空的天色越來越亮,於是看了看表,淩晨4:35分。頭班車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出發。她可不敢這樣子進城,必須得先把自己打扮一下。她從外套的口袋裏摸出了一枚安全別針,把褲子上的開縫別起來,又找出了母親的一條手帕,在潮濕的草地裏沾了點露水,把衣服擦幹淨。

要是沒這麼冷就好了!她夾住胳膊,緊緊抱成一團,像被人遺忘的迷路賽馬騎師一樣。她告訴自己,太陽應該馬上就出來了。然後就有帶暖氣的公交車,接著是舒適的機場,再後來就到家了——中央供暖,要多暖有多暖!我們全家人會一起過聖誕節,我、蘇菲,還有布魯斯,我們去滑雪,回家做桑拿。沒有人會想到,我曾經躲在英國賽馬場的障礙賽柵欄邊瑟瑟發抖,頭發上滴著冰冷的露珠,黑色油水慢慢流進我的肺部,直到我無法呼吸,我死命掙紮想浮上水麵,可是車門打不開,並且……

打住!她猛地坐了起來,用力搖著頭,想要證明自己確實還在這兒,沒有被淹死在噩夢裏。他才是肺裏灌滿冰水的那個人——不是我。看看你周圍,姑娘,那是光。她的手,她的外套都有了顏色,而不隻是灰色了。一輛小車嗖地開過去了。公路對麵監獄的探照燈發出的強光不再那麼刺眼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公交車可能馬上就要開始運營了。

她費力地從包裏拿出一麵鏡子,收拾一下憔悴的麵容,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城裏走去。

凱瑟琳做晚飯的時候,突然打算給米蘭達去個電話。最近這幾天,安定藥像是在她的腦子裏塗了層油膜,腦中的不安都被撫平了。安德魯不在家,很有可能是去見他的情人卡羅爾了,而謝莉,則在火葬場的小骨灰甕裏。以後生活都會是這樣了。她苦心經營的家支離破碎了,被毀了,可房子卻還在這裏,在她的周圍。她注意到,地板上的瓷磚已經碎裂,牆上的塗料也褪色了,真是讓人黯然神傷。她心想,這就像一個領退休金的人的廚房,這裏的記憶也不再溫馨。我盡心竭力,卻一敗塗地。或許,我應該變賣掉家產,跟著米蘭達,一起橫跨大西洋,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