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北望兮射天狼(3 / 3)

蘭喬心底一陣恍惚,如此的嚴陣以待,當是在傳遞紀少的一句話吧。如此的風聲鶴唳,隻為讓她聽得真切,在心底裏識得一個怕字。

刀槍陣中,她隨著李副官走了十多分鍾,終於看到一點微光,從一間房子裏泄出。李長林引她走進那房間,頜首說:“婉君小姐請自便,我去通知總司令。”然後走進內間去。

蘭喬端立在廳中,久候不見人來,便信步到一側的偏廳去,但見一麵牆上高懸著十數把軍刀,兵戈之氣撲麵而來。她一路被嚇唬得精神緊張,連忙避過頭去,撿著那書桌上的物什看。寬大的書桌上散放著幾張生宣,她拾起來便嗅到一股好聞的墨香,那生宣上寫了首詞,雖是草就,卻也力透紙背。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蘇軾的《生查子》,據傳是紀少的父親紀大帥最喜愛的一首,中原大戰之時,他統領晉軍曾一路殺到河西走廊,黃河以北,盡在掌握,實不負這西北望射天狼之句。此時在這梧州少帥府中又見這首詞,紀少心底那份離鄉之情,思親之意,從字裏行間惆悵而出,別是一番滋味。蘭喬看著這墨跡尤新的詩句,沒來由地心酸起來。

這時背後忽然感到一種異樣,她扭轉身去,隻見紀衍儒軍服隻披在肩頭,雪白的襯衣領口微敞,一條寬寬的皮帶拴著□□匣子係在腰間,雙腿叉開,足上蹬著鋥亮的軍靴,不聲不響地立在側廳的門旁望著她。

蘭喬不敢與他對視,忙垂下頭來,將手中的宣紙放回案上。過了半晌,她瞥到紀少的腿一步步地移了過來,也在書桌前站定。他將一張船票丟擲在桌上,開口說:“這是明天的船票,你馬上從兩廣的地界上離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蘭喬咬咬下唇,盯著那張船票不語。紀少與她是那樣近,他的呼吸聲就在她的耳畔,她有些迷茫地想起了南京城的那個夜晚,彼此無言的相對,爾後的纏綿,纏綿後的絕殺……,他卻終是放了手。為什麼……

殺掉她對於這征戰多年,臥血沙場的人並不是一件難事。為什麼他不殺死自己,再用一點力,他就可以讓自己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這個疑問讓她覺得血往上湧,一切都不重要,她需要一個答案。為了這個答案,她可以什麼都不要,一切都失去。她本來就一無所有……

她霍地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坦白無比地望著高她一個頭的紀少,她的眼眸中散發著清冽無比的光芒,“為什麼那一晚你沒有勒死我?”

紀少皺起了眉頭,目光中露出一絲慍怒之色。

幾百米的槍陣沒有把蘭喬嚇倒,在這空空的書房之中,那份冰冷的蕭殺之氣讓她反而生出一種拚力一搏的念頭,她不想再隨波逐流,於是她更近地探向紀少,高高地仰起了她的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難道是因為你愛上了我?”

他微眯眼,忽地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施蘭喬,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殺死你嗎?好,我告訴你,我隻是學不會象你的那位戴老板一樣把人的生命視成草芥。”

他的指尖冰冷,緊緊地捏住了她細滑,吹彈得破的皮膚,她感到了痛,卻咬緊牙關置之不理,眸子裏透出了一種倔強的凜冽之色,說:“你愛我嗎?”

“你這樣問很荒唐。”他垂眸看著她,冷哼,淡淡的微光中那長長的睫低垂著,讓她看不清他的眼瞳,他藏在深不見底的淵井裏,給她一種感覺,他給她看的不是他自己,是他粉飾好的容妝。

“你愛我嗎?”她執拗地繼續問,仿佛雖已落下懸崖,卻還是想去抓崖壁上的荊棘。她越來越近地靠近他,仰著頭,把她的唇慢慢地貼向他的唇,她為自己如此的大膽而顫栗著,而她並不想做絲毫的退縮。近在咫尺,她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亂,他捏著她下頜的手在微微地顫抖。驀地,她感到嘴唇終於碰到了他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有著白月光的夜晚,一大片的梧桐樹重重複重重的枝葉下,他俯下頭來,而她沒有躲閃。

可是一切都過得太快,好像那隻是一場幻像,下一秒,他已一手抓握住了她的脖頸,將她從他的身邊推開,另一手掏出了腰上佩帶的德國造的袖珍小口徑□□,把烏洞洞的槍口虛指在她的太陽穴上。

“引誘男人是你的專業課程嗎?”他低低地說,呼吸依然紊亂而急促。

她僵立著,嘴角慢慢地綻出苦澀笑意,眼淚已從眼眶中滾落出來。她望著他,含淚地微笑著,臉上盈盈如有清光。

“說出來你也不會信。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我沒有什麼老板,我從來沒有出賣過自己,我隻是為活下去而活著。可是我發現活著實在是太累了,尤其是現在,我覺得比死都累。”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來將他指在她頭頂的槍移至胸前:“打這裏,我不想毀了施蘭喬的臉。”

她坦白地望著他,眼神中一絲懼意也不見,“開槍。”

紀少屏息,忽地喃喃地說了句:“荒唐。”

“打死我。”她幾盡挑釁地揚眉望著他。

而他盯著她,眼瞳閃爍,半晌以後終於緩緩地把手中的槍放了下來。她全身脫力一般地累,有想要大哭一場的欲望。那紀少已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你最好馬上走,若一定要留下來,就安份些,否則別怪我無情。”

蘭喬再也站不住,扶著一側的書桌攤坐在地上。她想起很久以前筆下曾寫過一個故事,內中人物愛起來無法無天的,寫完以後自己看著都虛假,隻一句話倒合心意,故事裏的他對她說: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

沒錯,她就是仗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