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砌下落梅如雪亂(2 / 3)

王亞瑛以為她受了委曲,又死裏逃生必會大哭大鬧一場,卻不知竟會如此沉靜,而蘭喬越是冷靜,她便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她,當下溫言說:“是我丈夫跳下去救的你,致謝的話就不要說了,總是我們對不起你。”

蘭喬迷迷糊糊地想起暈厥前最後的點滴記憶,湖水中那人向她遊來,危難之時亦不忘尊重,原是王亞樵,果然是豪俠君子。正呆呆地怔著,外間又傳來響聲,門簾一挑,隻見王亞樵穿著一身靛青色的長衫走了進來,隨後一頂兩人抬的青呢小轎也自那房門外擠了進來,轎上坐的正是餘先生。

蘭喬一見餘先生,全身細胞都在收縮,整個人反射般地退縮到了床腳。她隻穿了雪白的睡衣睡褲,一把秀發裹了全身,黑的黑,白的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禁不住心生憐惜。

王亞樵見她怕成這樣,原本板著的一張臉更是寒霜滿布。他一言不發,隻掏出腰上別的□□,擲到了蘭喬的腳邊,然後轉頭看餘先生,說:“你服嗎?”

餘先生於那轎中挺直了腰背,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王亞瑛在一邊看著,眼中便落下淚來,她以手挽淚,轉身避了出去。

王亞樵盯著餘先生,眼底也有濕意,隻冷聲說:“當日成立組織的時候,大家都說為自由和民主可以不計生命與榮辱,所有受苦的人都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姐妹,為了他們不再受到欺淩我們要堅持到最後一條命,最後一口氣,最後一秒鍾,你還記得嗎?”

餘先生腰背挺得更直,不發一言。

王亞樵聲音微帶嘶啞,道:“兄弟,哥哥對不住你了。”

蘭喬未曾想到這樣的結果,顫著手兒將槍拾了起來。她抬眼看那餘先生,那一晚的經曆和他的虎狼嘴臉便浮現心頭,胃部一緊,便要吐將出來。她舉著槍躊躇著,恨不到一槍將他打死,可是自與他相識一路走過來,太多離奇與算計,這人雖可惡卻也著實有可憐之處,罪不致死,她這樣想著便垂了手兒,把槍丟開了。

王亞樵見她沒有開槍打死餘先生,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便使人讓餘先生抬了出去,拾起床上的槍,對蘭喬說:“謝謝你不殺我的兄弟。你放心,他再也不會騷擾你。”

蘭喬望著他,呐呐不語。王亞樵便走出去,讓王亞瑛回來陪她,王亞瑛見蘭喬沒有向餘先生報複,心中寬慰,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又說從此蘭喬就是自己的妹妹了,必不使她再受一點點的委曲。

蘭喬靜靜地聽她講話,眼睛隻望著窗口那塊小小的藍天,半晌後開口說:“姐姐,我想搬出去住。”

***

兩日後,蘭喬便又住進了初到梧州時居住的那間大宅子。宅子在梧州城的東南郊,立在小二樓的窗前便可以看到西江水潺潺不息,影影綽綽滿眼是粵地的風光。王亞瑛安排了幾個傭人照顧她的起居,又說這幾日不甚太平,正計劃著安排她返回廣西腹地,蘭喬淡然回絕了,說這宅子很清靜,自己喜歡那房前的幾根竹子,不必再麻煩。

於是便獨自一人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裏住下,夜來風侵衣,老房子寂靜時總有聲響,越夜越淒涼,第一晚便把□□在外間的小丫頭嚇哭了,她卻不覺得恐怖,自嘲著自己與那孤魂野鬼又有何不同,隻多一付皮囊罷了。

事情鬧到這方天地,路似已走絕,餘先生是斷嫁不得了。史書上的這一頁從這一刻便成為空白,未來怎樣,於她已是未知之數。自那日衝動之下跳入窗外的湖水裏後,她就覺得身子惹了病,每日咳個不休,肺象被掏了個洞一般火燒火燎,鬧得她半宿半宿地睡不著覺。請大夫過來問診,大夫看過後說是染了風寒,開了一帖藥,囑咐用滾水細火熬成,需每日分三次喝下。她服那藥後咳嗽稍緩,可是肺裏的火氣卻絲毫不減,她被折磨得難受,思前想後覺得莫是大限將到。她心中存著幻想,每夜都把那塊血石拿出來,放在月下任清光洗禮,如此枯坐幾個時辰,那血石卻是死物一般,半分奇特之處也不見。

王亞瑛每日都來看她,背地問起小丫頭她心情可好,小丫頭便膽戰心驚地回說這位婉君小姐自住進這間宅子後越發得異樣,咳嗽一直不好,厲害的時候就象要把心肺吐出來一般,而且夜晚不睡覺,常對著窗子自言自語,讓人看著心底害怕。王亞瑛隻當她還沒從被餘先生欺侮的事中緩出來,仍是想不開,也覺著無奈。回去向王亞樵說起,都感到對這從遠地長途而來的女子不起,卻也沒有好的辦法,隻是多為她請了幾個傭人,事無俱細地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