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隊長吸了吸鼻子,果然嗅得那房中有濃重的湯藥味,便信了七分,但長官曾下達嚴令,說這次搜捕的人非同小可,不得有半點疏忽,讓他得以逃脫。當下喝道:“有病怎樣,你們爬也要給我爬下床來。”
蘭喬緊張得一顆心便要跳將出來,一麵咳著一麵作勢想要下床來,可是終於力怯,軟軟地倒下。她本就生得麵貌姣好,皮膚白暫,此時歪在床頭上,兩眉淡淡,雙目盈盈,鼻翼微微歙合,真仿若一個病西施般。士兵們都是粗人,哪裏見得這樣的國色天香,當中有一人連吞口水,幾步走過去,說:“我還沒見過這樣俏麗的小娘。”抬手就向她的臉頰摸去。
蘭喬感到厭惡無比,可是如此的危急時刻,也隻得讓他占了這便宜去。不想身旁的紀少雖合著眼,卻雙臂上肌肉搏起,便要發作,她連忙於被子下麵握緊他的手,暗示他忍耐。
忽聽小隊長喝斥那無良的士兵:“你他娘的想女人想瘋了?咱們在執行任務,要玩以後再玩。再說你就不怕這兩個人是染了什麼髒病,過給你爛掉你那雙爪子。”
士兵自知理誇,悻悻地退下了,尤自不服氣地低語:“娘的,能玩這麼漂亮的小娘,爪子爛掉又能怎麼樣?”
蘭喬對那小隊長道:“我和外子從雲南過來,許是受了風寒和山地的瘴氣,染上了瘟疫,困在了這裏,我們隻是普通的茶葉商人,哪裏是您要尋的強人?”
一小隊軍人聽她口中吐出瘟疫兩字,都被唬得退了半步,輕薄了蘭喬的士兵更是把手放在軍服上用力擦拭,生怕被傳染上了。隻那隊長以手掩鼻大著膽子走上前,向裏邊看了兩眼紀衍儒,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極白,清秀的一張麵孔,一付文弱儒生的樣子,當下三步並做兩步地退下去,叫道:“沒有要找的人,撤。”一隊軍人逃難般地離開了這間充滿了撲鼻藥香的房間。
蘭喬直候到那隊軍人從整間客棧離開後才從床上跳下來,奔到門旁將房門裏麵栓上,然後整個人攤坐在了地板上。
紀少從床上探出頭來,急問她怎麼了。她講不出話來,隻是覺得後怕,緩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想他們捉不到你恐怕是不會走的。我隻能保你一時,以後的出路還需你自己想。”
紀少無言,半晌隻說了句:“多謝你。”他肋下的傷經過草率鹵莽的處理此時傷口已成潰瘍,而且身子極不舒服,倒在床上隻覺得天花板不停地旋轉。
蘭喬扶著牆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坐回到床邊上,說:“你快想辦法,保不準他們會不會轉回來。”紀少哼了兩聲,蘭喬覺出異樣,探手示他的額頭溫度,感覺熱得燙手。她著慌地推他的身子,他霍地張開雙眼直望著她,眼底現出血紅,手指在被子下摸索,終於取出一塊玉佩,說道:“還好沒有被你扔掉。沿著西江走,五裏外有我的軍隊,你拿這塊玉給他們看,讓他們過來救我。”
蘭喬從他手中接過這塊玉,那玉牌係著碧色的繩環,瑩潤中並無一絲異色,端的是一塊稀世的美玉,上麵凸刻著韌卿兩個字,想是紀少的表字。
紀少的手已垂下去,喃喃道:“一路小心。勞你赴險,他日必報救命之恩。”
她聽著這話便似挨了重重的一棒,怔怔地發起呆來,許久嘴唇抽動了一下,露出淡極的笑。她再不多言,將那塊玉貼身放好,拖著病弱的身子自那客棧中行出來。
大街上還在戒嚴,粵軍依然鎮守著街道,想是搜捕還沒有結束。天色向晚,暮色迷離,她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衫裙孤身一人向西江走,因是弱質女子,竟無人理會,由著她一路行到了江畔。她在江邊上想要叫船,卻發現那船隻都被軍隊封鎖了。其實太陽已漸漸地落下山那邊去,江畔湧來無窮的濕氣,她連打了幾個哆嗦,頭暈暈的,覺得分分秒秒都欲倒頭睡去。
她沿著江邊走,漸漸地行到了野地裏,左右再無人聲,隻有江風低咆。她咬緊了牙關,一步步地行下去。裙角太長,她便彎下腰來將那百摺裙的裙擺擼到膝上打了結,露出雪白的小腿於那江風中,片刻就凍得青紫。足下的半高跟皮鞋走不得長路,磨得她腳下起了泡,她便丟下一雙鞋子,赤著腳兒走路。這樣一路行著,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寒,身畔的西江水似凍結了一般,她茫然地想起小時候住在東北老家,一到冬天就是冰天雪地,那時竟不覺得冷,隻覺得美麗。
原來她生命中真正冰冷的一天,是在今晚。
這樣一路走下來,到最後就是麻木的苦撐,萬籟俱靜,她隻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仿佛這世間最巨大的鼓聲。
終於看見前麵有點點星火,她跌跌撞撞地直撲過去。
隻聽“啪”地一聲槍栓聲響,有人用槍頂住了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