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2 / 3)

他坐了車回酒店,一路上看到窗外星星點點,便圈起食指,習慣性地用玉斑指磨著下頜。李長林坐在副駕駛席上,從觀後鏡裏看他,覺出他神態與平日很不相同,這時紀少直起身來伸手拍打司機的肩頭,說:“去西關。”那司機應下。紀少便又把身體窩回軟座裏,繼續用食指磨著下頜。

李長林一眼一眼地看他,不知平日裏深藏不露的總司令為著什麼事這樣焦燥。

一刻鍾後車行到西關。夜霧中,那一條條的巷子幽僻寂靜,滿眼低低的連綿不絕的深宅大院。那司機依紀少的話把車停到了龍津西路街尾。對街有一家戲園子,有戲迷正從裏邊三三兩兩地走出來。紀少推開車門就從車上走出下去。李長林連忙也從車上跳下來。紀少卻說:“你等在這裏。”當下自己向那戲園子走過去,巷口有股寒風,一忽兒地吹過來,他暈暈地,覺得一股酒意衝上頭來,心浮氣躁。

戲園子剛剛散場,隻餘了戲台上的兩盞側燈,發出微黃的光來。他側立在門邊上,見戲班子正在整理行頭和樂器,一整場曲散人散的清冷味道。他默默地走到前三排去,在靠邊的座位上坐下。

一群人在他的眼前忙碌,卻都沒有看到他,他覺得這樣甚好,就該這樣一個人一個人地在他眼前走掉,然後滅一盞燈,再滅另一盞燈。一片黑暗。

讓他可以清醒。

他盯著那群人裏的小小女子,看著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衫褲,腦後垂一條獨辮,他奇怪一日不見她好像又瘦了許多,他無端地想起很多事來,卻都是沒頭沒尾,她都在那些事件中,神秘美麗而難測。他又想起那一晚她在他懷中宛轉低吟,輕輕顰起來的蛾眉仿佛他小地習字時寫的筆劃,是雪白之上深刻的墨染。

對這等神秘女人,管她是正是邪,何該除掉,成大事需不拘小節。

奈何他不忍。

或者,還有不舍。

然後,他又開始奇怪自己為什麼要在這深夜時分坐在這間小小的戲園子裏,還莫名其妙地看著台上忙碌的那些人們。

他們與他毫不相關,她也是。他憶起她說:“我再也不會無端端地出現在你麵前。若違此話,立刻死在你的麵前。”這話他求之不得的。可是他發現他竟管不住自己了,他唯有坐在這裏,看著眼前忙碌的身影才能安下心來。他這兩日腦海裏就想著她這兩句話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在台上忙碌著的她突然不動了,眼神望向他的方向,然後整個人都釘在原地不動了。

他默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呆呆地回望自己,沒來由的,他什麼也不再想了,隻是遙遙地看著她,覺得她實在是太瘦了。

她眼前看到了一個畫麵,仿佛古老傳說中的種種前世念生,地老天荒。而她為了這個畫麵竟然淚盈於睫,覺得自己的心如同被掏了一個洞,裏邊汩汩地流出血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轉過身把古琴抱了過來,放在案上,彈奏了起來:“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淒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怎受得住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彙成愁海辛酸難捱,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林花兒謝了連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注:黃鶯鶯《葬心》)

他坐在暗影裏,仿佛石化。

她便又唱:“留在回憶裏麵,隻因那天一點錯,失去當初萬般好,無言在雨中漫步,舍不得拋開空自尋煩惱,清幽的街角,迷蒙月影照寂寞,秋千也冷落,誰牽孤單繩索,柔情淚凝聚眼角,緣份似飛花風中碎落,難忘是心中衷曲,不了情永留盟約,留在回憶裏麵,再一次癡癡傾訴,甘心當愛情俘虜,茫然麵對一串問號,你可知花開花落人漸老。”(注:梅姑《不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