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憂患成長(下)(1)(1 / 3)

早期玉柴領導人的職業生涯多少都和這些羈役於玉林這個西南邊陲小城一隅的戴罪之人有些關聯,這是由早期玉柴的性質決定的。覃茂威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才成為玉柴副廠長的,但來玉柴的時間卻很長。而且對玉柴各個時期的情況都了如指掌,直到現在玉柴上下都還叫他“九叔”。覃九叔和鍾二叔不同,不是因為排行。那天我問覃茂威,您在家排行老九嗎?覃茂威說不是,他們叫他九叔有兩層意思:一是他原來是玉柴籃球隊隊員,一直穿9號球衣,時間一長就有人叫他老九。二是那時樣板戲家喻戶曉,《智取威虎山》裏楊子榮在座山雕那裏被封為老九,還是個執勤官,跟他在廠裏的身份差不多,兩下裏這麼一溝通,就把這個外號送給他了,其實他沒楊子榮那本事。我說楊子榮那點本事也是在威虎廳跟土匪們學的。覃茂威說其實他們原來的一點本事也是跟土匪學的,犯人中就有當過土匪的啊。

采訪之前有人給我說過覃茂威是一個很可愛、很有意思的人,現在經過這樣一番談話我已經感受到他的率真和可愛了。接下來是覃茂威學藝的故事。覃茂威說,他是1957年進廠的,當時廠裏有個技術學習班,參加學習的30多個學員都是管理幹部,他是其中之一。那時候管理幹部都不懂技術,但犯人幹的都是技術活,不懂技術就不能管好犯人,所以要學。有意思的是在學習班講課的都是犯人。這樣他們就向犯人學習,學了一年多。當時講課的犯人都怕他們給管教幹部彙報,所以給他們講課都很耐心很認真,完全是正正規規地備課上課。他們有的是舊社會的大學生,有的是在舊企業的技術部門工作過的人,課都講得很好。記得有個叫羅紹章的,上課文質彬彬,談吐優雅,很有大學教授的風範,我們都很尊敬他。但是按規定我們都不能叫他們老師,隻能直呼其名,這是一點不能含糊的。

當時在廣西,管教幹部向勞改犯學技術很普遍,因為廣西的勞改企業特別多,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整個廣西的工業就是靠幾家勞改企業撐起來的,南寧製造廠、柳州製造廠、桂林製造廠、玉林製造廠四家勞改工廠占據著廣西製造業的大半壁江山。這些明廠暗監的製造廠接納了大量舊知識分子——專業技術人才,他們後來都成了培養共產黨幹部的第一代教員,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看來舊的國家機器可以砸爛,舊的人可以打倒,知識、技術卻是可以傳承的。對一個勞改企業來說尤其需要這種拿來主義的觀念。

除開技術以外,這些企業在體製上也不可以走形而上學的老路。在采訪這些老玉柴期間,我曾經做過一個假設,如果這些領導人當年完全拘泥於勞改機構的性質,恪守“改造第一,生產第二”的方針,不是主動而且冒險地把一個勞改場當作企業來經營,讓泉塘工業社和後來的玉林新生製造廠永遠處在準企業狀態,這些領導人與這些戴罪者之間的關聯是否還會如此緊密呢?回答自然是否定的。沒有企業利益的驅動和企業機製的保障,他們的關係就永遠是管製與被管製、強迫與被強迫的關係,永遠不可能出現企業與人力資源、企業家與專業技術人員的關係,這一切都取決於企業體製的發育。事實上,就全國範圍來看,大多數勞改企業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走的都是傳統的路子。我翻閱過一部《上海財政稅務誌》,其中“勞改企業財務管理”一節透露:“1953年,上海市的勞改企業經營利潤不上繳財政,留給企業補充流動資金和發展生產。收不抵支時,差額列入預算,由此看來建國之初的勞改企業似乎都有一點企業的萌芽。1959年,實行統收統支,收入全部上繳,支出由財政撥款,讓剛露頭角的一點企業的萌芽很快死亡。1980年開始,實行定額上繳,一年一定,超收留用,短收不補的財務包幹。1982年,改為以收抵支,餘額分成的辦法,根據當年利潤收入,扣除勞改、勞教、老殘人員經費,局屬事業單位經費,以及彌補勞改農場虧損補貼後,餘額部分上繳財政和留給勞改局各50%,後者作為擴大再生產、改善集體福利設施。”直至1984年,勞改企業的收入才不再上繳財政,實行“自收自支,節餘留用”的辦法。“節餘部分主要用於發展生產,改善集體福利事業,適當用於提高職工的獎金”。這表麵上似乎具備了企業的性質,但這個政策的上麵有一個前提,就是企業的“收入全部留歸勞改局”。勞改局是勞改企業的行政主管部門,所以企業自主權並不存在。這實際上是自收自支型事業單位的模式,與真正的企業體製有很大距離。

從一家勞改場成長為大型國有企業,再成功步入現代股份製企業行列,然後向跨國企業集團邁進,玉柴是一個特例。縱觀玉柴走過的曆史,我看到了它所以如此迅速成長的諸多原因,國家的產業政策、地方的經濟策略、行業的結構調整,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都不是最關鍵的因素。關鍵還是在人,在企業人,在企業人的責任感和首創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