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很藍很藍的海。夕陽漸漸下沉,天邊火紅一片,不時有鳥兒從火紅的雲霞中竄出,發出“歐歐”的叫聲,刺破了寧靜。潮水一陣陣衝刷著我□□的腳背,漸漸沒過了腳裸。
突然,伴隨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眼前一片妖異而又粘稠的紅色。有人倒下了。血,血,都是血。
我喘著粗氣睜開眼睛,趕緊上上下下摸了一通,手也在,腿也在,也沒血,啊,隻是個夢,可真好。
“沉兒,你可醒了?這一大清早我就聽外頭吵得很,我腿腳不方便,你去瞧瞧,莫不是你大哥他們回來了?”
“婆婆,我這就去,指不準就是大哥他們回來了呢。”
我在院子裏打了水,胡亂洗了把臉,就趕緊順著人潮往港口方向去。
13年前,婆婆就是從這裏把我領回去的。那一年,我五歲。婆婆說,她隻見一個頭發亂蓬蓬、胸前一大片不知哪來墨漬的小姑娘,絞著手站在碼頭,翹首等著一撥又一撥到達的船客。
婆婆掰下半個白饅頭遞給我,“在等人呢?”
“恩。”
“昨天就見你在這,都一天了,還沒到呢?”
“恩,但是我哥哥一定會來的。他跟我約好了。”
“要不留個字條給船老板,你哥哥來了自然就會來找你。你呢,就跟我先回去,這裏風大。”
“不,我哥哥眼睛不好,得讓他看見我才行。”
就這樣過了整整七天,婆婆每天都給我帶一點吃的,甚至夜涼了還會帶一件小披風給我。
“孩子,今天你哥哥不會來了。”
“不,他一定會來的。”
“跟我回去吧,明天我們再來?”
“我不,我不。”
後來婆婆硬扯著泣不成聲的我,收我做了個養女。
13年了,他乘坐的船,遲遲不來。
自酷暑開始,已經很久沒見這麼熱鬧了。我抓住旁邊一位小二哥問,“有什麼新鮮事?大家怎麼都到這兒來了?”
小二哥答,“姑娘,今一早上頭來發訃誥了。陣亡的不少啊,所以不挨家送了,貼個大白布省事,唉,又是多少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哦。”
我奮力擠進人群,卻總被同樣奮力的人群彈回來,在來回前進的過程中我吃力地在大白布上尋找著大哥的名字。可千萬別出現啊。婆婆就這麼一個兒子,先不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回事,今年天氣酷暑難當,租出去的幾畝地眼見著全沒收成,婆婆自然又是全免了租金,每月隻得盼著大哥寄回來的月餉過日子。可這兩個月別說月餉,連大哥的信也沒收到一封。婆婆近幾日又咳嗽得厲害,看病花去不少錢,能典當的都典當了,能借一文的都借了兩文,人人見了我就躲,就差喝西北風了。
我虔誠地祈求著,佛祖啊、玉皇大帝啊、呂洞賓啊,各路神仙你們誰都行,可千萬別讓大哥出事啊,婆婆身體又不好,這是逼著青春少女往火坑跳啊。你們也是大慈大悲的,見死不救總不對吧?
我還剛想說,要是大哥沒事,拿了月餉,我一定請你們吃烤鴨啊。
烤鴨個頭啊!大白布上第二列端端正正寫著大哥“李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