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俊然沒有爬起,他把臉朝下地趴在紅木長椅上,身子一下一下地顫抖,最後他又翻滾過去,仰麵看著上頭的白熾燈,毫無根據地嗤笑。
周雄誌從廚房拿了兩罐啤酒出來,他走到他麵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燈光,剛才緊皺的眉鬆了些,這樣看著很溫柔,而且還真的是挺帥氣的。
那夜他們聊了很多,關於周雄誌的父母,他的弟弟,嚴俊然的那些風月史。
然後,老的說小的實在濫交。小的說老的實在無趣。
嚴俊然告訴自己,當天他自殺之前的事情基本上都忘記了,不過聽說驗屍報告和警察在現場搜查的數據,他自殺的可能性最大,誰知道呢。
待他醒來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身體旁邊,發紫的臉色還有那外露的舌頭,凸出的眼球讓他十分害怕。自己身邊圍著一群鬼,他們叫他留下,他很害怕,於是就不斷地跑,因為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若是今夜離不開這裏,一輩子都別想離開了。後來他渾渾噩噩地跑到了山下的車站等,像往常一樣想等坐車回家了,什麼事都沒有。
結果等來就是周雄誌的那輛車,他那時候身無分文,而且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鬼,直到周雄誌的夜班車到了,他叫自己給車錢,那時候還真的以為自己還活著。
他不是住在這區,白天就喜歡到附近的商業廣場閑逛,時而到附近一家很有情調的書店裏頭看看書,然後就去江邊看看夜景,掂量著時間自己回去。他說從來以為活得挺自在,想不到是死了以後,把一切都拋開,這時的恬靜才是最自在的。
三天後,嚴俊然也真的去了。其實自己也不清楚除了周雄誌以外的人能不能見到自己,那天周雄誌在弟弟留下的舊衣服裏頭翻出了一件黑襯衫給他,然後又拿了一頂鴨嘴帽讓他戴著。
由於阿傑提早打過招呼,他們就在殯儀館門口集中,嚴俊然他們家的親戚都出席租了一輛旅遊巴。屍檢過後,法醫證實了嚴俊然是自殺後,由於屍體實在腐爛的厲害,於是便提早火化了。
俊然家裏有錢,他家人訂了最大的一間禮堂,其實整個告別儀式也就需要十五分鍾不到左右的時間。
今天出乎意料的是,嚴俊然全程都很安靜,他們在儀式開始前才進去,站在人群後邊,跟著默哀,然後就拿著百花放上那張遺照後。
遺照是彩色的,俊然笑得有些拘束,他說這是前些日子阿傑陪他去照的,那時候剛換了個發型。本想著用作新的護照相,想不到最後用在這上邊了。他的父母帶著剛上高中的弟弟妹妹回來,在外國出生的兩個孩子說的是一口純正的美國音。他們與俊然相處時間不長,自然也不會多悲傷,一直就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禮堂和來賓。而站在一旁的父母,除了神情肅穆以外,也看不出心情。
他爺爺是個七十多的老人,看著健壯,這般年紀腰杆還挺得直,俊然說那是因為他爺爺當過兵。爺爺有些幹澀的眼紅了一圈,和他父母,姑姑站在最前排,抿著嘴直愣愣地看著孫子的照片。
可能是姑姑跟他感情最好,從進到禮堂開始,他姑姑就不停地擦眼淚,現在站在前邊,已經嗚咽出聲。
代替遺體告別這一環節,阿傑上去念了悼詞,背景音樂是他們初遇時候的那首《我》,他讚嚴俊然是個獨立,特別有個性,善良的孩子。悼詞寫得很好,作為學生會主席的阿傑也念得很好,但站在周雄誌身旁的嚴俊然卻笑得身都顫抖。
“你說他怎麼不說說我們的事?我覺得這些親戚會喜歡聽我的風流韻事多些……”他聲音不大,剛好在這禮堂裏頭可以響徹一遍。阿傑恰好在這一瞬停了一下,他目光看到了人群之中,想從三十多個來賓裏頭看到站在最後的俊然,雖然他們都不確定阿傑是不是聽到了嚴俊然的聲音。
“俊然,他……俊然,他是……”前幾天就寫好背好的詞,突然好像全忘光了,腦中閃過的是小然那種小孩般狡黠的笑容,像狐狸一樣的性子,那不饒人的話語,他濕潤淺色的唇瓣,那個元旦的夜晚,他們第一次的擁抱……站在那裏的來賓們有些驚訝他的反應,阿傑笑了笑,掐了掐眉心,看向了身後的那張彩色照片,那時候小然剛換了發型,改了一慣的小混混樣,清爽年輕了許多。
“俊然他…….”
周雄誌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嚴俊然,他嘴邊有一抹嘲諷似的笑,眼睛如貓兒見到獵物一樣,睜得正大。
“對不起,今天我......作為朋友來參加他的葬禮,好像.......沒有那個資格,如果,小然他今天在這,我想他會上來給我一個耳光。作為伴侶還是朋友,我好像都沒那個資格.........對吧?”語罷,他衝著俊然的照片微微一笑,轉過臉來,眼睛氤氳含著淚光,視線似乎穿透了人群,看向了嚴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