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擁華
他是父親最小的兒子,本應該受到父親最多的嬌寵,可他頑劣的秉性卻讓父親極為反感。
他調皮搗蛋,不是和別的孩子打架,就是帶領一幫孩子去偷別人家的西瓜或是蔬菜。他的頑劣,常常招致別人一番惡毒的謾罵,甚至還讓人家找到家裏來,指著父親的鼻子說父親的不是……屢教不改後,無奈的父親隻好用拳腳來教訓他。
他成了父親的“心腹之患”。
還記得那年的冬天,十幾歲的他獨自一人偷跑到山裏打野兔,一走便是一天一夜。那次“行動”,他是為了幫助父親解決家裏的溫飽問題——家裏的糧食快吃完了,許多天,他們全家都是饑一頓飽一頓。回來時,肩頭扛滿了獵物的他,一臉自豪地站在家門口向父親炫耀,原以為會得到父親的一番誇讚,而父親的表現令他大失所望。父親氣得渾身顫抖,大發雷霆,從身邊撿起一根木棍,揮舞著就向他打來。他被打翻在地,咬著牙,怒目而視,一聲不吭,淚水卻順著臉頰悄悄淌了下來。
那個雪夜,生性倔強的他賭氣從生他養他的小山村出走了。帶著仇恨與不滿,帶著倔強與失望,他走出了大山,也走出了父親的視野。
多年後,他在外麵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但他常常會在寂寞的夜裏想念起故鄉,想念起親人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他離家已經15年。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他收到了一封幾經輾轉才捎來的信。信緘著口,收信人一欄寫著他的名字。原來,那是一封他期盼已久的家書。
拆開看,信是哥哥寫的,發黃的紙張,密密麻麻的文字,寫滿了思念之情。哥哥在信尾很謹慎地道出心思——懇請他早日回家。
那封家書,被他攥在手心浸濕了。睡前,媳婦見他輕輕將信裝好,無奈地壓在了枕下。然後,生活依舊。可後來的他卻日漸憔悴起來。他的眼前,總也揮不去父親當年揮舞木棒大聲斥責他的身影……那年的衝突和不辭而別,一定成了父親心頭不解的仇恨,父子間早已有了不融的堅冰。他始終無法鼓起回家的勇氣。回去後,怎麼麵對自己年邁的父親啊?他想,父親始終是不喜歡他的。每當想到這裏,他總會無奈地搖頭歎息。
那年臨近春節的日子裏,城市郊區偶爾響起的鞭炮聲一下子驚醒了他所有兒時的記憶,四處飄散的年味又勾起了他濃烈的鄉思。每次外出,當看到旁人與親人其樂融融的團聚情景時,他總會暗自落淚。
在一個大雪過後的黎明,他終於決定獨自驅車,趕回家鄉——他隻是打算到村頭看看,看看生他養他的小山村,家門他是不會進的。
出發那天,天還沒有亮,可一整晚的大雪已經將路封住。通往山區的公路上囤積著厚厚的雪,他的車緩慢地在路上攀爬。一路上,濃烈的悲情漾在臉上,他的心頭翻滾著複雜的滋味。
經過幾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後,他看見,通往家鄉的路就在眼前了。
車繞過一座山頭,一拐彎,就進了通往村莊的山路。令他驚奇的是,眼前那條通往村莊的路,早已被人清掃出一條窄窄的道兒。那小道曲曲折折,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村莊裏。看樣子,路像是剛掃過,竹掃帚的掃痕還清晰可見。他眉頭皺了起來。
一路驅車,長驅直入。村外靜悄悄的,沒有過往的車輛,他很順利地將車開到了村頭。不能再往前開了,再往前就會被村人發覺的,這不是他此次回來的初衷。他這樣告誡自己。
然而,那條被人清掃過的路一直在眼前延伸,鬼使神差地吸引著他往前走。
不經意間,車進村了。
整個小山村還沉浸在早晨的寂靜中,隻是風呼呼刮過,鬼叫一般。眼前,不遠處,清掃出來的雪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消失了。這時,他看見一位老人,滿頭銀發,一臉滄桑地站在家門口。老人一隻手支著竹掃帚,另一隻手正不停地拭著額頭的汗,而目光正從家門口伸向清掃出來的雪路遠方……
那一刻,他愕然,僵住,然後淚流滿麵。